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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最后的老槐
村子里有一棵年岁已久的老槐树。
村子里有一个傻子“老槐”。
老槐其实不老，也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他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他每天晚上都睡在老槐树底下，整天就在老槐树边上转悠，久而久之，村子里的人就用“老槐”这一亲切的叫法代替了他本就鲜有人知的大名。
老槐是个傻子。据说，他是出生时因大脑缺氧而造成智力障碍。
老槐是真傻，只会一整天的在老槐树下傻笑。嘴角边留着涎水，脸黑黝黝的，好像自出生起就没洗过。两眼浑浊，眼角还常有未清理干净的粘稠物。手上凸起的青筋像一条条蛇盘曲掩盖他褶皱的皮肤之下。他有时饿极了还会去村头垃圾回收站里翻别人倒掉的食物来吃。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反正自我有记忆开始，他就已经“定居”在老槐树旁边了。于是，在每天枯燥无聊的上学放学路上，老槐“理所应当”的成了我们无味生活的调味包。
通常是几个小女生扎着小辫，穿着红底泛小花的大袄，背着各式各样的自家缝制的麻布书包，娇滴滴地喊一声：“老槐，帮我去槐树上摘几朵槐花！”老槐就颠颠地爬上憨厚老实的老槐树。
他呆呆地伸着并不修长的脖子，伸着一只黝黑的手在树上寻找着冬季不存在的槐花，两脚用力弯曲着钩在老槐树粗粗的树干上，嘴角的涎水还不时的滴下几滴，掉落在土地上，泛起一小点灰尘。小女生们看到老槐滑稽的样子，都捂着肚子笑作一团，树上的老槐看着树下的小女生们都笑了，也在不觉中松开扶着树干的手，傻傻地摸着头笑了。结局往往是一样的——老槐“扑通”一声从树上摔下来，四脚朝天，压得地上的碎花小草“吱呀”乱叫。老槐沾了一身灰，躺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而一旁的小女生早已跑得不见踪影，独有空气中还有几声未了的笑声。
这种戏谑老槐的事是常有的。但老槐从来没有生过气。
村里的人也喜欢叫老槐去给他们帮忙。
“老槐，我家没水了，去村头的井帮我装一桶！”老槐便咧着嘴一摇一晃地提来一桶干净水。
“老槐，帮我把垃圾送去村头的回收站！”老槐便留着涎水提着一大袋垃圾小跑去回收站。
“老槐，我家有一头羊没回来，你去打谷场上帮我找一下！”老槐便在打谷场上哑着嗓子“呜噜呜噜”地喊着羊······
村里人愿意老槐帮忙，老槐也挺愿意帮村民干事的，因为他常常可以为此得到一餐“丰盛”的食物——两个干馍或一个大饼。
有了老槐的村子是这么的和谐。
有了老槐的村子是这么的富有生机。
直到那一天。
这是村子里从未经历过的洪涝。准确来说，是从未经历过如此之大的洪涝。整个村子都湮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微弱的晨光下的村子奄奄一息，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横尸”江面。田里金黄的稻子横遭天祸，蔫蔫的低着无力的头，好像在哀叹自己的命运。村子里到处都是绝望的呼喊声，孩童的啼哭声揪着人心。大雨淋湿了整个村子，淋湿了人惶惶不安的心。
老槐依旧趴在他爬过很多次的大槐树上，唯一例外的是这一次老槐树不是顶天立地的，而是颓然地瘫倒在地上。老槐浑浊的两眼惊恐的盯着这一切。尽管以他的智商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能从这满溢着惊慌的呼声中感到事态的严重。
一个妇人浑身浸透，披散着头发，指着水中的一个上下扑腾的小孩，绝望的喊着：“我的孩子！谁能救救我的孩子！”然而没有人有精力去理会这众多呼声中颇为平常的一个。妇人看到了老槐：“老槐，救······救救我的孩子！”
老槐想了一下，跳入了如他眼波一般浑浊的水中，游向那个精疲力尽的孩子，他把那个孩子从水中托起，背在背上，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水面，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两脚在水中乱踏。浊水浸湿了他的衣裳，灌入了他的口中，溅进了他的眼里，但他没有停。他把那个孩子送上了岸，又转过身，游向了一个曾经捉弄过他的女孩，以同样的方式尽力把她送上了岸。
就这样，老槐用自己的肩膀托起了一个又一个稚嫩的生命，用自己的生命最后托起了一个生命。
老槐救了太多太多的孩子。他已经很累了，但他还是坚持去救，当他把最后一个孩子托上去时，一阵洪流无情地把他掳去了。
洪流经过了，水面依然是那么高，那么深，只是，少了老槐。
岸上的孩子一齐呼喊着老槐，但这一次，却再也没有老槐颠颠地跑来的身影了。
所有的呼喊声都停了，所有人都在默无声息的流泪。
这是对老槐的默哀。这是对一个伟大生命的默哀。这是对一个没有名字的人的默哀。
过了几天，洪水终于退了，这片土地重新喘过气来。
可是，土地上少了些什么，那棵老槐树倒了。
可是，人们心里像是缺了些什么，傻子老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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