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滇缅路》
《独行滇缅路》
我不知道,张骞、玄奘、法显、徐霞客、三毛、王洛宾他们,越五峰,渡流沙、逾玉门,走疏勒,独行于荒漠古道、跋涉于冰河莽林之间时是何等心境?为报答天子浩荡龙恩,为取一本真经,为撰写惊世之作,为采集一首快要失传民乐,他们的内心应该是充实的,象穷寡妇抚养读大学的儿子,苦中有乐,苦有盼头,而且这些高僧官员们出行时,褡裢中应该多多少少有些银两,古道阳关有人“劝君更尽一杯酒”,甚至于有鞍有马有挑夫伴随,场面会有点热闹,决对不会孤家寡人哭哭啼啼出门。
我不明白,当初落难云南漂泊途中,面对荒山旷野,腹中饥肠辘辘,水壶咣咣当当,且有“黄泉路上无旅店,不知今夜宿谁家?”那种悲怆,未知夜幕降临漫天星斗时能否有一餐饭食一碗涩茶,未知车匪路霸是否会来打劫,竟然还有闲情去欣赏风景,竟然还有逸致去追问历史。贴胸衣袋里用别针锁口、被汗水润湿的“盘缠”所剩无几,路途遥遥,前途缈茫;发乱髭长,灰头土脸,这副尊容人见人怕,狗见狗咬,警察见了也会严加盘查,试问:这不是神经病又是什么?
曾几何时,夜宿滇缅路天子庙坍圮神殿,夜半惊雷炸醒糊涂人生。庙堂壁画金花四溅天女显灵,千魂万魄尽出;(文:《夜宿天子庙》)曾几何时,澜沧江畔功果桥头偶遇好人马三嫂,始知中国还有远征军。爬上东山坡,拜祭女儿坟,面对高黎贡山夕阳,我落泪了,那位陪我上山祭坟的饭店老板娘取笑我:“啧喷啧!大男八汉,还淌猫尿嘞!”这位接待过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丰腴寡妇岂能知晓在她面前“淌猫尿”的男人,并非无良浪子,并非贩夫走卒,而是一名迸过大学门、当过兵、打过仗、背过死人的老兵;而今伤痕累累、是一名刚从监狱无罪释放的政治犯。他曾为国效忠,他曾火线入党,竟因秉公为一名司机申诉时,无意之中牵扯出单位领导人交通擘事顶包案,得罪了权贵,岂能天下太平?“莫须有”罪名锒铛入狱368天,而今洗心革面,毅然决然与那个曾经视为父母的组织一刀了断,走自己的路,吃自己的饭,唱自已的歌,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自由人。(文:《功果桥》)
滇缅路,朝着日落方向,一路向西,永不回头;滇缅路,弯弯拐拐,忽起忽落。一支无线风筝,飘向男人穿筒裙的`河流。公元一九六一年,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身穿破旧军装,驾驶十轮大卡军车穿越滇缅路,那是入缅堪界作战,心潮翻腾,斗志昂扬,大有跨过鸭绿江气概。而今却为节省区区几个铜板,有车搭车,无车步行;失魂落魄,踽踽独行。看今朝,步履蹒跚,晃晃悠悠,昔日军人英姿何在?想此无名火高三丈,血冲颅脑,面对高黎贡山夕阳,张开干裂的唇,用沙哑嗓音高声咒骂:“我操你八辈子祖宗----”那撕裂云天的咒骂声在空谷久久回响。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此地,此情此境,止不住悲泪长流。
铁树窝坡,漫山野核桃林,滇缅路在林中穿行,似入盘托,亦像八阵图。抗战时期汽车司机们将此段险路别称“铁丝窝坡”,意为林间军火库油库道路复杂,无人带领,头晕目眩,会迷失荒林找不到出路。就在这条迷魂路上,厚着脸皮帮助酒糟鼻司机拆换轮胎,得以搭乘顺风车免费吃住到达滕冲,并于事后写下《功果桥》一文,虽文笔粗浅,却是平生第一篇动了真情的文字。
松山,拉孟垭口弹石路,还是十七年前模样,似鱼鳞,如铁甲;黑乎乎,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头。这些全部用人工嵌入红土的万千长方型石片,块块粘满滇西筑路民工鲜血。锋利石片被汽车轮胎、被军马蹄子、被远征军士兵草鞋磨去棱角,光光亮亮,结结实实;水冲不走,遇雨不滑;白日面对青天,夜晚孤对寒星。冬去春来数十个春秋,完好保留至今,任岁月搓磨。
印度洋飘来的暖湿云团,遇上川藏高原强劲寒风,凝成泼天大雨,汇集成威威怒江。千百万年,滔滔江水切割高黎贡山,形成天堑峡谷。在一水锁南国、千山鸟飞绝的峡谷面前,南北马帮被挡住了,古滇王朝皇权被挡住了,所向无敌的太阳旗被挡住了,上苍赐予的浩荡大江让虚脱的大中华得以喘口气,集蓄力气作最后一博。
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说:乘坐舟船的行程应忽略不计。行万里路只能用脚丈量,不能用汽车轮子转着圈儿丈量。徐霞客行万里路写下《徐霞客游记》,宋应星行万里路写下《天工开物》,毛泽东行万里路打出一片江山,写下“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浩然名句。步行,尤其是独行,行险路,行绝路,方能磨砺人生,方能雕琢灵魂。玄奘取经,一路山明水秀,一路柳暗花明,就不会有老祖母讲“三打白骨精”的故事了。三毛如果没有背着行囊走进了荒凉单调的撒哈拉沙漠,就没有小姑娘们含着眼泪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流浪——流浪——流浪远方。”了。毛泽东万里长征,如果没有雪山、草地、泸定桥之险,就不会震撼世界了。
三十八年后重走滇缅路,由女儿驾车女婿陪同,一路上有啤酒有回锅肉,岂能与当年独行滇缅路那种寒酸同日而语?岂能与穷途末路上那喘着粗气、冒着虚汗、为了谋生的磋砣岁月相提并论?山,还是那座山。路,还是那条路,有所不同是路边黑松林老得弯下腰了,那两条曾经日行百里的脚腿显得沉重了。滇缅路,弹石路,已被楚大高速、大端高速丢弃在荒山旷野,只有稀稀落落的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在坡道上跋涉,只有牛群披着落日余辉向炊烟袅袅的山村走去。山野,夕阳,归林寒鸦,银色怒江,渐渐淡褪,渐渐隐没,渐渐融入苍苍暮色----
【《独行滇缅路》】相关文章：
5.且独行作文
6.独行的作文
7.独行独走优美散文
8.且独行的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