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上飘浮的一朵云彩
秋天的天空明静高远,天边的白云闲适悠然,一尘不染,与天边的白云遥相呼应的的是哥哥的几亩盛开的棉花。这些棉花与别的棉田的棉花连绵成一片,成了一望无际的洁白,白白茫茫、柔柔软软地铺在天地间,让天边的白云都有几分相形失色,远远地躲着不敢与棉花相比。
棉花白了的时候,哥哥就开始捡棉花了,每天一早他就腰间系一个大布包袱,用根竹竿探着路来到地头,把自己淹没在白茫茫的汪洋里。当哥哥的手摸索着摘取棉桃上软绵绵的棉花时,心里是温暖喜悦的,想着一年中的苦和累最终有了收成,就要给家里带来些收入了,那些平时的劳累都抛到了九宵云外了。
秋天本是十分宜人的季节,但天高云淡,万里明丽的景象哥哥是看不见的,然而,他已不再心烦意焦,无论是阳光明媚,还是天沉阴晦,无论是走在坎坷不平的乡间道路上,还是在田地间里劳作,他都是不紧不慢地,始终演绎着业已形成的慢节奏的动作,让时间缓慢地一点点地从手间流过。他摸索着把膨胀的棉花捏在手里,感受那软绵绵的温暖,心里就像果农品尝那甜蜜的果实一样的舒心,有种成就感。他慢慢把棉花塞进腰间的包袱里,再一点点地往前采摘。他看不清棉花,看不清周边的人,更看不清天边同棉花一样洁白的云朵,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甚至是黑暗的世界里,让秋风从身边吹过,让天籁声从耳边飘过,让劳动的沉重从心中滑过。他心中不变的是对土地的那份眷恋,是对劳动的热爱。旷野里的树叶还绿着,落叶的大幕还没有拉开,几只蜜蜂还在田野里心情愉悦地追逐着,完全不知道季节已经变化。蜜蜂的嗡嗡声,哥哥是听得清楚的,那动听的歌唱伴随着在一块劳动的人们的交谈声驱散着他心中的一些寂寞。哥哥棉田的四周也有捡棉花的人,但基本上都是妇女,他们同哥哥的年龄相仿,都是年龄大了不适合到城里务工的一族人,或者是在家带孙子挪不动脚的,但他们都对脚下这片土地怀有深厚的感情,对守望家园也十分的乐意。同这些曾经同甘共苦的人在一起劳动,他们会就家长里短的拉着家常,说着身边的事,说打工的收入,说棉花的市场行情,说世事的变化。但谈得更多的是今昔变化,说现在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样,变化太快了,说现在农村出生的人都不眷恋乡土了,向往花花世界,热衷于城市生活。聊到这儿哥哥心理不免有些难受,现在世事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到处是繁华的一片,他都看不见了,这是多么大的一种不幸和悲哀啊!但哥哥现在心中只是短暂地掠过一阵难过,转瞬间,仍不露声色同大家聊,用耳来感受外面的变化。
说起哥哥的眼睛,是得了白内瘴才导致这样的。十多年前他的眼睛就越来越模糊,经检查是白内瘴,做了手术,但没管多长时间又恢复了原样,而且还每况愈下。再询医生,说是眼的底板已坏,不能治愈了。我们听后心理都很难过。哥哥那时心情很是痛苦焦躁。可想而知,一个人将知自己要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将是多么难忍的折磨和痛苦啊!为此哥痛苦、烦躁、焦虑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好在时间的妙手能打磨掉世间所有的痛苦和不幸的记忆,给人以随遇而安的抚慰。哥哥在经过一段时间痛苦的煎熬后,在旁人劝说下,在生活的重压下,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沉浸在痛苦之中。他买来一台收音机不离身上,借着一根小竹竿探路,在摸索中每天像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地劳动着。在摸索中播种,在摸索中施肥、除草,在摸索中收获劳动果实,从来舍不得休息半天一晌的,用自己的劳动自食其力,不向任何人伸出乞求之手,表现出厚道农民穷不失志的刚强。就是我们这些至亲的人有时提出要给他一些接济,他都是婉言谢绝。
深秋后的一天,我回乡下老房子去看看,想让长久关闭着的房子透透风,见见阳光。母亲去逝后,这房子就成了空房子,一直是铁将军把门,我只是十天半月地匆匆回家看一下,像是寻找一件丢失的'东西,很快就离开了。每次回家,哥哥尽管眼睛看不到,但似乎心灵有种感应,都知道我回家了,就拄着竹竿来看我,想与我在一起坐坐聊聊。
这天,当我在院门外扯着那些枯黄的野草时,老远地就看到哥哥拗着一床崭新的棉絮,从高低不平的村子小路上向我的老房子走来。我忙过去接过棉絮,牵着他往家走。他一边走,一边同我说:“这床棉絮是给同你弹的,用料都是上好的皮棉。今年棉花的价格不好,就多弹了几床棉絮给你们这些没有田地的人。”听哥哥这样一说,我心里一陈酸楚便涌了上来。他极其艰难地在土地上劳作,一年到头也刨不出几个可怜的钱,但心里还挂记着我们这些衣食无忧的弟妹,真是手足情深,让我心生感动。“其实,冬天盖的被子,最好的还是棉被。棉被比人造棉,真空棉都好,甚至比羽绒被都好,暖和、舒服、御寒。现在提倡绿色生活还真是不错,纯自然的东西就是好。”哥哥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他是有一定文化的人,加上收音机不离身边,思想一点也不落伍,社会上发生了什么变化,时兴什么东西他都清清楚楚。到家了中,尽管我知道家里的旧棉絮多得无处存放,我还是将棉絮收下,不忍拂扫哥哥的一番心意。哥哥坐定后,又平静地说开了:“这段时间大约有半个月没回家吧?现在俩老都不在了,有时间要常回来看看。房子要经常打开透透风,才不会生霉气。古话说,人要饭撑,屋要人撑,这房子只有经常有人照看,就不会坏掉。到时你退休回来了,也有个家。这家就是我们的根。人不管有无出息,根总是不能忘的。哥哥的一番话说得我有几分惭愧,觉得自己现在回家确实少了,似没有过去那样恋着乡村,不像哥哥一样有着浓郁的乡土情结,很深的对根的依恋情愫。哥哥对这片恩养他地乡土,不管自己个人的遭遇如何,也不管日子过得多么的沉重和艰难,他都以最淳朴的情感,最执着的爱,对其敬重、感恩和回报,用农民最朴实的情怀把自己的情和爱洒在这片土地上,并希望从农村中走出的亲人也同样怀有这份情感。
把哥哥送出门,并相携在路上走了一阵后,望着他拄着个小竹棍走在高低不平乡路上的身影,忽然觉得他就像飘浮在乡村上的一朵云彩,素淡、轻盈而缈小。看着看着,我眼睛就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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