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山林静悄悄

时间:2016-11-15 09:24:41 原创文学 我要投稿

这片山林静悄悄

“我们今天吃的这个,相传是跟孔明有关的嘞!”

孔明山下,斗牛场旁,几个红岩垒起的炉灶,上面一鼎小铁锅,锅里深绿色的牛瘪正冒着鹅黄气泡,几旧友围炉而坐,一朋友如是说。

不就平日里的一道菜嘛,怎么还跟当年的诸葛孔明扯上关系啦?我这么想着,但他的话不禁让我想起西方人与葡萄酒的故事来。想必大部分人都知道,在西方,一些绅士名流喜欢到一个环境清幽的酒吧去,叫上一大杯玻璃杯的葡萄酒,然后安静地坐在微暗的灯光下,任凭一个关于葡萄酒的故事随着舒缓的旋律娓娓而来,仿佛听见葡萄发酵时冒出个叮咚的声响,又好像看到一位正在采摘葡萄的农夫忙碌的身影,又好像是一串串青涩的葡萄在阳光底下进行光合作用时发出的声音……

饮一杯酒,听一个故事,联想到故事背后那些来自大自然的声音,是多么的惬意。吃一道菜,讲一个遥远的传说,岂不也是件美妙的事情?所以,示意朋友不妨说来听听。

朋友说,当年诸葛亮征战南蛮时,由于南方多雨,气候潮湿,将士们在长期的风雨行军中,积劳成疾,一个二个患上了痢疾。当到达孔明山一带时,所有的粮食全都吃光了,大家病饿交加,再也不能行军了。诸葛亮命令军队在孔明山上露营扎寨,并将那些老伤病残的牛马杀来改善生活。由于饥饿,大伙儿没来得及生火,就抢着把生肉吃个精光。当吃完过后,还是不饱,就又抢着吃剩下的大肠小肚之类的内脏,顾不上里面拉拉杂杂冒着热气还没消化的草叶。可神奇的是,第二天,他们不再拉痢疾了。就这样,后来他们一旦染上这病,就杀一头牛,用肉拌着肚子里面半消化的草一起吃。吃牛瘪也就从那时起延续到了今天。

“斗牛也是跟当年的诸葛亮有关的。”朋友又指着堂中正在开打的两头彪壮的牯牛继续说。当年孔明七擒孟获,古战场就在孔明山上。由于孔明山地形复杂,那些山峦就像手指头一样,每座山头的长相相差无几。这对刚从北方南下征战的孔明来说,可就犯难了,他再也不能像征战中原那样用兵如神。而身为苗王的孟获,本来就是当地人,他对孔明山的地势了如指掌,只要孔明一发起进攻,他便率兵在几个山峦之间进行博弈较量。几次交手下来,诸葛亮拿孟获没辙,但他又不想放弃。一天,诸葛亮下到半山腰来观察地形。他看见两头公牛为了争抢一头母牛便在田坝上开打起来。诸葛亮边观察边思考,他于是悟到了征服孟获的办法。晚上回到营里,他命令部下到四乡里招买最彪壮打架最厉害的公牛回来,三天过后便向孟获发去宣战书。这次讨伐不是武攻,而是以斗牛定胜负。孔明在信上说,如果他输了,自然率兵撤离孔明山;如果孟获了,就得归顺朝廷,听从孔明的调遣。孟获收到信后,高兴不已,以为这下可以摆脱诸葛亮的纠缠,可以继续做他的山大王了。七天过去,四乡八里齐聚孔明山下,观看一场声势浩大的斗牛盛会。

故事的结局不用多说,但那些斗牛的命运从此发生了改变。

牛的搏斗,没有孙子兵法也不用三十六计,他们只知道用牛的气力。一头在堂中央等,一头从大老远飞奔过来,头与头的相撞,那力量绝不亚于彪形大汉的八磅锤子。就这样,有的直翘翘地躺在地上,浑然不知天旋地转,死了;即便不死,他们都想方设法锁住对方的咽喉,或是用长矛般的铁角刺向对方血红的眼睛;若是战败而归,全寨男女老少,手握长刀肩挑水桶,围到寨子中央,把给宰了,分了吃了,还指着不冥的眼珠子说,这就战败的下场。吃着这头牛的肉,又商量着去寻找另一头更彪壮的牛,高举寨旗敲锣打鼓说要为寨群族群争光。

斗牛的初衷是什么,另一头牛的命运在何方,鬼晓得。一头斗牛,不管是输是赢,牛的肉迟早是被人吃的,而牛本身从来不会思考命运生死的问题。所以也就跟着朋友,一边吃他们的同胞的肉,一边看他们在堂中央奋力搏杀。

早在舒婷的诗中领略过他的挺拔与坚韧,以及坚贞不移的爱情。于是,一颗好奇心就此埋下伏笔。登山那天,朋友指着那些直插云天的树群说,这就是女诗人舒婷所崇拜的那个男人。哦,原来这就是橡树?作为土生土长的月亮山中的孩子,在那漫长的童年岁月里头早就结识了,却不曾对得上号。曾经,父亲倒下一片麻栎,烧成木炭,温暖了整个冬天,暖和着整个童年。大伙儿心血来潮,放牛到山坡上去,砍来些儿臂般大小笔直的青冈棒子,弄成小木车,在屋边的斜坡路上整天整天地溜着……那时候,没有谁告诉过我们,橡树是到底是什么树。还一直傻傻的认为,麻栎是麻栎,青冈是青冈,橡树是应该在远方。

孔明山上的橡树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大伙儿一路往上爬,好像看不见他们的任何身影,甚至连其他树的身影也都那么弱不禁风。直到登上了一峰胜似一峰的.山头,这些橡树才众志成城、笑傲江湖般地伸向那高远的苍穹。他们坚实的躯体从来不惧怕风霜雨雪,笔直的枝干似乎没留下山风过境的形状和冰雪压枝的痕迹。他们从不轻易倒下,即便死了,枯槁的树干仍旧屹立,昭示着后来的树们要敢于直面生存的环境。

然而,这些橡树当中,也有颓然倒下的时候。当一把斧头冷冰冰地劈开他们血淋淋的胸膛,一具壮实的尸体便横卧在了干涸了的孔明塘中央。后来的游人一边诅咒伐木者,一边爬上他那虽已干枯但仍坚劲的骨头,寻找着山高人为峰的焦距。路过山口,两株橡树在秋风中飘摇。他们的心仿佛在颤抖,生怕这是一群扛着斧头的樵夫……

突然想起,如果生命可以用的轻重来掂量,一棵老树和一棵小树应当一样,一只蚂蚁和一个人亦是同等。那么,儿时砍掉的那些小树和如今横尸遍野的这些老树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再错综复杂的心事也极其容易地得到了释然。

半山腰上,徒步归来气喘吁吁的游人,横七竖八地坐躺在路边的草地上。此时,已是黄昏,一群少女和几个妇人挑着方竹笋从坡头下来。她们不过十二三岁,可挑起的笋子个头儿差不多同她们一样高,重量也和她们不相上下。

“卖给我们去吧!”游人半开玩笑道。

“只要你们挑到山脚,全都送给你们。”走在后面的一个年轻的妇人应道。游人只好笑着谢辞。

儿时,也有过讨要方竹笋的经历。家乡的大山深处,耸入云天的橡树下面,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方竹林。每当深秋来临,坡头上的方竹笋便伶伶俐俐地冒出来了。世间万物一般都是向阳之处早逢春,低海拔的花儿开了又谢了,但山顶上的依然含苞待放,然而方竹笋呢?偏偏与一般草木来了个逆向行驶。高山上的秋天是来得稍早一些,她们便开始从高山地带生长起来。然后,慢慢地,她们顺着山头的秋雾,一层一层地往往山脚下蔓延。等到大山脚下寨子附近的生长殆尽,这一季就这么走过了,若想再回到高山密林深处寻觅,定是不会看见她们的身影了。

喜欢找方竹笋,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或是卖了可以换钱,而是源于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半晌,在山坡上找方竹笋累了,正吃着包来的糯米饭。母亲说,古时候,方竹笋和斑竹笋是一对要好的姊妹,有一天她们吵架了。斑竹笋说她有着飘逸的长发,身材又好,人们都喜欢她;而方竹笋呢,也不甘示弱,她说她是高山上富贵人家的姑娘,人们要去娶她,都得包饭去。所以,现在要是来找方竹笋,就得包饭来,要不到晚上就没气力回家咯……

为着这么个童话故事,那时的我几乎是耗尽每个深秋,背着母亲包好的糯饭,爬上高山去找方竹笋。近年来,每当看到方竹笋或是斑竹笋时,总会想起母亲讲的那个童话来,但我已经开始怀疑,那些话是笋儿们说的吗?还是母亲为了提起我找笋的兴趣,胡乱编来糊弄我的?

我后来做了个推想,这个故事,既不出自笋儿们之口,也不是母亲编的,更多的可能,应当出自某个富有情趣的农人之心腹。试想,在那昼长夜短的耙田栽秧季节,一个农夫整天拿着犁耙,头也不抬地任凭牛将犁儿向前拉去,或是在炎炎的夏日午后,一个妇人正薅着秧。他们都到了田头,直起腰杆眺望远方,这下,田坎外的斑竹林中,一根发须漂亮、长得丰润的斑竹笋冒出尖儿来,在微风中盈盈地笑着。不管是农夫还是妇人,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放下犁耙扔下秧田,窜进林子扳笋子去了。大太阳天,林子里肯定比田间清爽得多,偶尔坐在地上,幻想着秋天的到来,秋天一到,就可以爬上高山找方竹笋了……

一个美丽的童话就此诞生。

这些孩子折射着我的童年。春天里,她们肯定也扮成漂亮人家的姑娘,到斑竹林中快活地找寻斑竹笋子;秋天来了,她们又扮成了富贵人家的姑娘,一个二个包着糯米饭,在天微亮之前,得往高山深处进发……

或许,孩子们还不会关乎命运和未来,包括如今的我,我们只知道春天要找斑竹笋秋天得寻方竹笋,就像堂中的斗牛和山上的橡树一样。牛只知道锁同胞的咽喉,抠同胞的眼睛,却不知道另一种动物拿自己来取乐,更不会明白自己的肉被另一种动物吃掉,就像它们吃草却从来不问草的疼痛一样。橡树也只知道生长着指向高空,向来笑傲风霜雨雪,可从来没有想过,突然有一天,一块斧口让他们猝不及防,就像他们的根深深抓住泥土却从来不在乎土地的感受一样。

那天回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斗牛场修得更加漂亮了,那个用红岩垒起的炉灶,变成了一个个富丽堂皇的小包厢,在紧锣密鼓和狂吼乱叫中,一头壮实的公牛在堂中央等着,一头肥膘的公牛从另一头飞奔过来……

梦里,我还听见那些橡树在山口处哆嗦着。他们说,快来听听,那声音好像就是传说中的油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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