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梧林
这个夏季的一场风来得如此及时,不然我就错过了梧林。如何向你述说她的世界,在那情感激动洋溢的时刻。我想,有她的诗意,有她的故事,我们便能安静。
她就住在不远处
从晋江市区出发,往石狮方向行驶二十余里,右拐进入东西三路,再行三里有余,便可见一块黑褐色的大石头,它上用隶书体写着“梧林古民居”五个鎏金字。车一晃而过,闽南古民居的形态似乎一下子浮现在脑海中。我想,她应该是一个红砖古厝成群的地方,有“出砖入石”,有燕尾脊,有天井,也有庭院深深,更有闽南寻常人家的生活况味。
沿着新铺就的水泥路直行,左拐,便见梧林的隘门。沿着隘门头顺路而行,那狭长的路仿佛要带着我走进一段历史。我努力地从已搜寻来的资料里去对照她,希望能找到一些印证。
有关资料显示,2003年11月前,梧林村隶属于罗山镇,2003年11月后新塘街道建制,划入其辖区,2004年12月梧林村由村改为社区,正式更名为梧林社区。《晋江县志》(清代周学曾等纂修版)的《卷之二十一 铺递志》记载,城南三十里处属二十五都,在宋代为安仁乡的聚仁里,清代辖有十四乡,梧林村为其一。
梧林社区面积不足三平方公里,居民单姓蔡,是济阳蔡氏丰田家族一脉,户籍人口一千八百多人,外来人口二百余人,设有四个区。其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向西北靠石鼓山。 ( 文章阅读网: )
单是这暗合东南沿海地带的名分和颇有似水东流的地势,就很值得说道。
如何见得梧林是西北高、东南低呢?在社区的地图上未必能清晰地见得这些标记,而从村民对地名的称呼里却可见一二。从梧林社区标志牌进入,须经过一座桥,村民称之为新桥头。新桥之下便是梧垵溪(这河段也被唤作梧林溪),该溪全长约有六点四公里长,从进村不远处流过,将田地和民居自然切开,劳作与修养之地似乎泾渭分明。
自梧林溪向东南行,有一块地属于梧林,名为过溪。向北或西北,有过坑(又称顶坑)、过沟、深夫、过渠、石鼓头、铁彩山等。“过”字的艺术却是意味深长,之后所接的“溪、坑、沟、渠”等代表地点空间的词语,无一不是反映出其地势不够平坦,这也符合水往低处流的特点,可以造就“东南低”的局势。至于西北高就显而易见了,石鼓头(可能是资料中的石鼓山)和铁彩山都是小山丘,却为村中至高点,成“西北高”自然不足为奇。
而在两座小山右侧的地方叫深夫,自北向南分为顶、下两个深夫。梧林四周有上郭、湖格、荆山等村落环绕,成盆地之状。如此看来,梧林的地势形貌,配合深夫的形态和自身坐落的格局,宛若一只东南而望的凤凰,在历史的风雨和阳光下安之若素,几乎可称得上是一个世外桃源。若依古时堪舆术而论,梧林得青山倚仗,衔碧水滋润,算得上是地理位置奇美,风水俱佳。
我在设想,如果梧林成了旅游地,这个解说应该是不可少的。游人一旦进入其中,如果迷了路,便可依这倾斜的走势而行,不慌不忙地找到出去的路。这样的地方怎么会不引人向往呢?
她名字的来头不简单
梧林因何而得名?名字有什么含义?又有多长的村史呢?还有多少东西值得我们去探究呢?
要谈梧林的名字由来得先从其开基祖说起。济阳蔡氏丰田家族家谱网的《丰田蔡氏始祖隐斋公》篇中有载:“六儿子旺生移居梧林。”其“家族名人”版块上记录:“蔡旺生:字六秀,号乐轩,均用公六子,由山兜移居梧林。公豪侠好义,果决有为,忧人之忧,乐人之乐,乡邦称隆望焉。更为肯堂以光前,请产以裕后,苗裔可乐居焉。诗所谓‘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又曰:‘贻厥孙谋,以燕翼子。’”由此观之,蔡旺生为梧林社区蔡姓居民的开基祖,是一个重德行之人。虽其生卒年不详,但从《丰田蔡氏始祖隐斋公》篇可知梧林蔡氏家族始于明朝,推算至今至少有六百多年的历史。
六百多年的时光,打磨出一个古老的村庄,孕育了一段段村庄的文化,潜入村名得来的故事中,散落在小街旧巷、屋舍墙瓦,更流淌在梧林人的血液里。
关于梧林的名字来历的说法应该有不少,若须分类,主要有附意和附音两种。附意,顾名思义,主要取其意境、寄意等,而附音则以读音相近、谐音等为主。
梧林社区古时称“狮透埕”。单这个古称就让人遐想联翩。
梧林蔡氏家族出自石狮山兜丰田蔡氏,地临石狮,而“透”字在闽南话中有“直通”之意,“狮透”二字可初步理清其地理位置。“埕”字有“中国福建和广东沿海一带饲养蛏类的田”的意思,在闽南话中“指房子正门前的私人或公共空地”。这两个义项,一个与丰田蔡氏家族始祖蔡均用后期从事的工作巧合,一个则暗示了其家族繁衍的兴盛。
“狮透埕”这个古称似乎与蔡均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也牵扯着梧林。丰田蔡氏家族始祖蔡均用,“由莲塘入赘山兜田内(今属石狮市祥芝镇),以‘丰田’为灯号,自立门户。”山兜村离泉州城约四十里,在丰山北面山脚下,加之莲塘蔡氏是自兴化(莆田)迁徙而来,或许蔡均用心系本源、不忘肇兴,便各取一字而成“丰田”。恰巧这“丰田”二字又可引申为“田地丰饶”,着实符合古今人士对土地的寄托与渴望。
蔡均用肇基山兜,先后应民籍和军籍,之后又应盐籍请产古浮海荡,承受“一户应三籍”的重压,由农耕向海洋发展,海陆两线同行。这种思维和运作方式为后期六个儿子的移居生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对他们日后生存发展的选择产生了重要影响。他的第六子蔡旺生后来移居梧林,此举也演绎了一段关于梧林得名的故事。
据传当年蔡旺生暂居狮透埕养鸭,本想将鸭群赶往别处喂养,无奈群鸭不走。于是,他将储存在暂居地的五篮稻谷取出喂鸭,并在此定居。因在闽南语中“梧林”和“五篮”的读音一致,久而传之,“五篮”就成了“梧林”。如此说来,梧林是附音而来的。
又有一说,梧林的古地名为“蜈蚣节东”,所在之地树林丰茂,“蜈”讹传成“梧”,兼顾树林的因素,得名“梧林”。此说法既附音又附意。
另有一说是纯粹的附意。蔡旺生从山兜村移居梧桐林边建居,简而化之,故称“梧林”。以“梧桐林”为纪念,是颇有深意的。唐代诗人崔曙在诗作《山下晚晴》中有两个佳句:“故林归宿处,一叶下梧桐。”其中“故林”喻为故乡或家园,“归宿处”则是居家住宿的地方,“一叶下梧桐”让人触景,继而生发幽思故乡的情绪。这种乡愁故地的说法,好像暗合了行文中“丰田”二字的由来,或许可称得上一脉相传。
然而不管是哪种由来,都时来已久,难以稽考,那就停留在这些声色动人的故事里,带上陶醉的感觉,继续感受梧林的村庄文化魅力。
这里的人热血又亲切
一直以来,梧林人多地少,人均村域面积不足两平方米。关于这一点,当你从宽大的梧林社区大路经过后,行走在她逼仄的街道和小巷中,便会有切身的体会。请允许我们姑且将她视为弹丸之地。
俗语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梧林社区虽小,却也不容小觑。六百多年的历史涵养,六百多年的风雨洗礼,在时间偶尔裂开的瞬间,总会惊人之喜。晋江自718年置县以来,英才辈出,有“海滨邹鲁”的美誉,新中国建立后是著名的侨乡。这两颗明珠璀璨的光芒里,也有一份是属于梧林的。
在古代中国的宗族里,一个家族有一个家族的规矩,济阳衍派丰田蔡氏家族传衍六百余年,“在梧林已蕃衍至二十四代人”。他们的辈分按照三十一个字的字行排序:均、秀、淑、肇、钦、元、雅、一、所、兴、可、期、奕、世、光、祖、德、咸、怀、忠、良、扶、朝、廷、簪、缨、百、代、称、燕、翼。这个字辈表若按照七绝格式由后至前断句,颇像一首有“光耀宗祖、报效国家、立志成才”蕴意的诗。也许梧林的先祖就是这样想的吧。
梧林就像一朵蒲公英,风的传播让种子四处落地生根。
从梧林村人的口中和查阅的资料可知,六百多年前的梧林已翻开了海外遗民的历史,开基祖六秀公第二子铭礼移居海山(今台湾)是开创之举,而后梧林蔡氏多有移居海外,在菲律宾的华侨就有一万一千余人,在香港的有六百多人,在台湾等海外也有零星散落。
累加计算的话,丰田梧林蔡氏家族也算得上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在这段兴盛的家族传衍进程中,我们也许应该记住一些为此锦上添花的人。好在延续千年的家族意识造就了谱牒,给一个姓氏更为一个村子的光辉填补空缺。
在《丰田蔡氏族谱》中,清朝时期梧林人的恩科、功名、封赏等荣光浮泛,另一个梧林随之而出。
“蔡以褚,字可候,号定远(1643-1688年),梧林人。清康熙癸亥年(1683年)随水师提督施琅征台有功,授镇国将军副总戎,官名伯印。”这寥寥数字藏着功绩、名位。但稍计算,他享年才四十有五。在寻访中,有人说蔡以绪是梧林蔡氏三房柱的人,被“抄家灭族”,有人说他是“吞金而死”等,还有人说三房柱的人一夜之间在梧林消失了,可能在事发时连夜回迁石狮古浮,也有的则漂洋过海逃生。我极力想用这些零散的片段里去拼凑出一个功名地位显赫的蔡以绪,可惜在诸多的资料中找不到明确的痕迹。村人告诉我,蔡以绪死后数年被追封为定远大将军,这是否属实,我不得而知。然而村民口中的将军墓犹在,它缄默地守住了一段历史,守住了一个人浮沉的一生。
将军墓现在梧林社区西区的顶深夫,它被筑在小斜坡的上方,坐向与梧林相同,占地约四五十平方米,有一方约长八十三厘米(裸露地表的部分)、宽约五十六厘米的竖式小型墓碑,花岗岩质地,碑头呈拱形又两角上翘(阴宅状)。墓碑中榜刻有“皇清蔡公乐丘”,碑左边有“考镇国将军定远”等字样,两行字眼均为阴刻,字数上符合中国传统黄道的“合生老”之吉。从墓碑朝向望去,往下是一大片倾斜的山地,杂草丛生,隐约可见几片开垦的田地,如果不细看,此时此地满眼都是碧绿。我分明是喜欢这勾人的碧绿,却恍若又堕入一种悲凉里去。野有蔓草,如何的风光,到最后都是一堆黄土,只能交给时间来淹没。
在将军墓左侧是一座规格相对小的清代合葬坟墓。墓碑中榜着笔较为奇特,上写“清皇恩宠锡”等字。在封建时代的封赏之中,“锡”通“赐”,看来这也是一位身受清代皇恩的梧林人。除此之外,在梧林的历史上,蔡奕力、蔡奕直、蔡期庙等三人也有此殊荣记在丰田家族族谱。蔡期庙(1709—1782),字期伟,号德惠,皇恩宠锡黄绢内顶带荣身。蔡奕力(1678—1753),字奕勇,号纯朴,皇恩宠锡黄绢内顶带荣身。蔡奕直(1685—1753),字奕道,号纯质,是蔡奕力的弟弟,皇恩宠锡冠带荣身。生活有时就是这么巧合,蔡奕力兄弟二人同受皇恩,同年西归。
封建时代的梧林人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蔡光座。蔡光座(1670-1737年),名台,字期帝,号峰山,是蔡以褚之子。康熙丙寅(1686年)进凤山县学第十七名,庚寅科(1710年)岁进士(贡生)第一名。《晋江县志》(道光版)卷之三十一关于他的记载有句话:“长汀训导”。光座是他的官名,他曾诰赠修职郎。雍正十一年(1733年),为丰田家族修谱撰写谱序。
较之古代晋江进士济济的盛况,梧林的封建官员体量是微少的。然而历史的眼光一旦从过去穿透而来,指向现实的土地,那些值得称道的依然会吸引我们的眼球。梧林人把他们的特质一直传承下去,将血脉与祖国的土地紧紧联系在一起。从清末到民国时期,出现了蔡德鑨、蔡咸晒等实业家;在抗日时期涌现出蔡咸炮等旅居菲律宾的抗日义士,在村中出现了“宁可穷自己,也要支援抗日”的善良淳朴的村人。
行走在梧林,和风徐徐,你行色匆匆或信步闲庭,便会招徕和善亲切的目光,好像你们熟识已久,一种回家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想不管在哪个季节,梧林人的脸上总是会洋溢着不慌不忙的神色,让你以为不小心闯入了一个桃花源,那般安详。
这里的建筑很有“范”
来梧林的游人,很多是为了看她的建筑群。这里的建筑很古老也很现代,不论哪一种款都很有“范”。
有村干部向我介绍,梧林的古建筑群占地约两百余亩,共九十九座,其中二十六座被纳入泉州华侨历史建筑群,有五十二座可修葺,其余的已荒废。这些数据已然触目惊心。几日寻访下来,但见那完璧难成片,残缺半边天,更有荒废消容颜的景象,心中怎能不起波澜?好在,一切都在动了,至上而下、齐心协力的保护古民居的行动已展开。
这两百多亩近百栋的古民居,要从哪一栋先下笔呢?也许是视觉太饱满,感情过于强烈,奇异、赞叹、沉醉等感觉包围着,让人一时之间竟然理不出头绪来。这难道会仅仅是我的感触吗?
游览梧林的古民居建筑群,设若没有村民或导游的讲解和引导,你也会眩晕的。闽南官式大厝、西方洋式高楼满布,有时它们是那么泾渭分明地立着,有时又交相毗连一拥而来,似乎它们在梧林的各处随时恭候你的到来。这种沉落历史的冷静,怎么又飘出一种像梧林人待客之道的热情呢?
梧林社区分为东、西、南、中四个区,唯独没有北区。据说是当时在划片时,初步将靠近上郭的地方划为北区,但因北区人口只有三五户过于稀少,就并入西区,西区便成了梧林最大的片区。而在这四区之中,建筑群主要东、西、中等三区,以中区的为众。
当你在梧林的古民居行走时,如果不是门牌的告示,你几乎是分不清在什么地方。如果不是建筑物上的资料简介,你估计也很难懂得区分同类型建筑物之间的差异,也许只觉得古大厝古典唯美,洋楼高大新奇,很快就会陷入它们因构造用心和局部精致的观赏之中,听点故事,走走看看,拍几张心仪的照片,就忍不住地赏心悦目了起来。
对于想研究和学习建筑学特别是建筑美学的人而言,来梧林就来对地方了。在梧林,闽南官式大厝(也有连片大厝)、意大利哥特式、古罗马式、西班牙式、中西合璧等多元建筑风格的房子包容并存。作为一个普通的游客,你也不必纠结于哪种建筑风格,在这个日新月异的信息时代,你总能在其中找到与你为旅游做功课相印证的东西。
请你走到蔡德养宅、蔡德鑨宅、蔡德卫宅、三栋厝等闽南官式大厝去,仰望弯曲的屋顶正脊和高翘飞扬的燕翼,游走在随台基高低起落的曲廊里,观赏墙垛、门框、门洞、匾额、栏杆、阶沿、明沟、柱础、铺地等处的石雕,品味梁架、斗拱、柱头、顶棚、垂花及门、窗、隔扇的木雕,凝视院墙上檐下有图案、山水、人物画面的泥塑灰雕,端详主入口门罩、大门两侧主墙等寓意吉祥的砖雕,哪怕伸手拂过一堵壁画,你便仿佛会看见一座座闽南官式大厝建造时,大木作,小木作、瓦作、砖石作、油漆作、彩画、堆剪作等工匠进进出出、热闹非凡的景象,更会明白古代闽南人是如何把家族的历史、对后代的训诫和期许等,精雕细琢成一种源远流长的闽南文化,传承未来。
梧林古民居的古典令人回味,既给人惊艳,也惹人沉思。也许在你左拐又弯时,就遇上了那几堵古老的墙。很多人就此一晃而过,六百多年的历史从你眼前一掠而去。
历史从来不会仅给你精美的一面,残缺的存在成为对照,成为追溯的力量。村人说,这几堵墙可能是梧林开基祖留下的,有专家在考究后推测它始于明朝。我不懂这种其中的奥秘,却极力想去触摸。
朝北的一堵外山墙,单一的大圆弧如马鞍的形状,闽南建筑上叫金行山墙。它不高,顶端距离地面约有三米,上窄下宽,依次摊开六个平行面,嵌有一扇小花窗。清水砖和清水砖几近等距地正面隔开,留下的方形空隙,让火红的瓦片和砖头展现出弧形、圆形、斜线形、水平线形等丰富的形态,引你抚摸那剥落的风尘,引你捕捉那方寸之间的美术意趣,又带你从山墙的中部领略“福、岁、寿”等砖瓦拼出的文字魅力。
山墙的下部是石砌的。乍看之下,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石头突兀铺开。与山墙中部衔接的地方,那些石头俨然被风雨浸透成赭色,巧妙地过渡出底下的褐色。也许,这古厝的建造者是谙于时光的,他相信有这么一天,那些滴过先人的血汗的砖瓦石,会用烈火锻烧的闽南红,涵养一份纪念,供后人追怀。
在梧林,如果你愿意,在闽南官式大厝的精彩里,你还应该去踏寻蔡德养宅(也称“百门厝”)这传有九十九门大厝的痕迹(另一说有一百零八个),去聆听三栋厝的蔡咸晒、蔡咸乾、蔡咸揣三兄弟的海外创业史和回乡建厝史,更值得去亲近那两株见证生命顽强不息的传奇的“鸟粪榕”。
“鸟粪榕”是村人对它们的戏称,两颗经由鸟儿偶然携带来的种子,偏偏把家安在了蔡德鑨和蔡德卫这两兄弟相邻的大厝上,并以各自坚韧的成长,撑开一片独特的天空,像在延续一段时空不灭的兄弟情谊。
蔡德鑨宅的榕树长在右侧崎头的房顶,距今有多少年,我不清楚。据资料介绍,三十多年前,它迅猛地生长,把生长处的屋顶压塌,并占据固有的阵地,沿着梁、柱、墙面等不停地延伸,“垂穿地面,树冠覆盖整个大厝门庭。”
考察时,因诸多因素未能进入宅中细细观察。站在大门右侧仰视,那高大的树干分枝横斜逸出,盛夏阳光从绿叶间漏下,送来片片的温和。慢慢探看,正面两堵墙、入口门罩和右侧墙体上的砖石上,榕树的根如此决然,有的干脆窜出根来蔓延,有的则从墙里面把墙砖往外推,其中右侧的墙面被推出近十厘米。它不断“向下伸出四围的手臂,好像要把地上万物都一齐向高空举起。”(诗人蔡其矫《榕树》的诗句)这力量多么可怕,多么震撼!
从蔡德鑨宅和蔡德卫宅之间的小巷进入,跨过边门的门槛,我见到了另一株“鸟粪榕”。它是如此霸道,倾斜着身子向前,碗口粗的根须纵横交错,四处攀爬,几乎盘踞了半个顶落,留下边房、后轩、后房的几个柱石和几条石板安分地卧着。据说这榕树也是寄居在屋顶,后来长至屋顶无法承受,就塌陷了下来。这掉落的生命非但没有消逝,反而更加自由地生长了起来。我在心里暗暗念着“落地生根”,也对这株植物油然地敬畏,它把生命随遇而安和奋发敢为的状态,活生生地摆在了我们的眼前。
来梧林,这两株“鸟粪榕”是不容错过的。来梧林,“番仔楼”也一定会让你大饱眼福。好像不经意之间,你便走进了纷呈的异域风情里,感知到西式的建筑艺术在此重生。
“德鑨楼”建于一九三二年,是梧林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地标性建筑物。外部以钢筋混凝土夯墙,内部采用闽南大厝空间机理,加上饰有吉祥图案的拱券,及拱券连接的廊柱,罗马式与火炎形的山花,水泥宝瓶栏杆等点缀,堪称中西合璧的楼房。
可“德鑨楼”最有故事的地方不是这些。为了建造它,主人请英国设计师进行整体设计,从“上海租界派遣一百多名混凝土建筑工人分组日夜连班夯墙注筑而成。”建房所搭建的上下进出的架子长达百米,楼内还有先进于当时的自动自来水设备和抽水马桶设备等。
光建造门口那约两百平方米的石埕的细节听起来就令人吃惊。该石埕耗时三年乃成。据说当时流传一句话:泉州南门外有两个半石埕,这个石埕算半个。这个所谓的石埕标准之高可见一斑。村民有人说,那石埕主要用来晒芝麻,对铺埕的石头表面要求非常高,为打造出符合标准的石头表面,采用石磨石的技术,即将两块石头堆叠,石头两边各站一个人拉绳索,有两人一左一右反向推动石头,配合牵拉摩擦作业,还有两人给这两块石头浇水。为磨出两块表面平整的石头,居然要耗费六份人工之力。铺设好的石埕进入验收阶段,宣纸就派上用场。验收者将宣纸垂直对准石板和石板的间隙插下去,若有部分宣纸没入其中,那便视为不合格,须重新返工,反之则合格。而从村人道听途说的不允许穿木屐的人从其上通过、踩踏的禁忌来看,主人对于这石埕也是爱惜备至。由此可见对于这房子的其他处建造、装饰的精致与用心,实在不忍想象。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蔡德鑨家族也投身于抵御外寇的斗争,将拟用于楼房后期装修的钱用在了抗日救亡运动上。虽然房子整体没有建设装修好,但其慷慨大义也成为一股正能量,成为一段抗日的历史佳话。
在梧林,这种心系家国、支援抗日的义举蔚然成风。还有不少华侨建筑适逢抗战时期,梧林华侨们主动地停下建设和装修房子,把资金捐给国家。
“旧学堂”也是如此。这座被称为西班牙哥特式的建筑,打破中式建筑中轴对称的常规,左右空间各异。从一九三八年建造用于侨批馆的初衷,到捐资支持抗日,直至解放初期走兴办学堂、发展教育之路,时刻都散发着爱国爱乡的情思。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还有三楼右侧那一方不规则的游泳池。夏日炎炎,那一汪亮晶晶的池水和独特的构造,带来满楼清凉。
流连在这批西式洋楼里,雄浑庄重、形式多样的古罗马式的“朝东楼”,高大挺拔的“枪楼”……有如一栋栋装满声音的楼房,不倦地向我诉说着昔日热血、富裕、动人的故事。
这里的风景真好看
梧林虽小,却也精致,那些神奇的景观值得去探寻。
走入梧林,往社区居委会正前方行走二三百米,可见一个大窟窿。大窟窿呈圆形,半径十余米,深度约有六七米,下有一窝幽碧的池水,通过西边的石梯可以走到下面。村民称它鱼塘,有的说是风水塘。
在村全景航拍图里看它,它那深凹的形态,有如一口活泉,昼夜不舍地滋养着梧林的一切生灵。它又像一只时刻睁着的天眼,洞穿尘世的是是非非,冷眼旁观过往的生活,风雨不惊地守候着梧林这片家园。
这池塘是用来养鱼的吗?如果你如此简单地理解它,难免不够准确。这个普通的窟窿的得来和一个村的生产生活,乃至早期村民的喜好竟然密切相关。
长期以来,梧林地少人多,沟、渠、住宅地之外,村民在其他较为平整的土地上种植旱、水两类作物,同时也向山间、林间进军。有村人说,这鱼塘在民国时期是一条小水沟,周边为草埔仔和种芋头的田地。大旱之时,村人用戽斗等农具取水灌溉作物,久而久之,渐成一个小坑。为长期方便灌溉用水,或许也兼做他用,村中有一群人合力开掘出这口池塘,并在路面上引了一条通往梧林溪的沟渠。
那沟渠的奇妙之处主要在于涵道门的设计。涵道门是沟渠与池塘连接处的开关。遇到下小雨时,关闭涵道门蓄水,以备旱灾穷困之用;遇暴雨或池塘水涨满时,则打开涵道门,让水排到梧林溪,发挥了制约平衡的作用。这些技艺的灵活运用,不仅反应了当时梧林人生产生活的'经验,更散发着他们面对天地的朴素的智慧之光。
回过头去看,这一群开掘鱼塘的人是谁呢?村人说,他们叫“廿四猛”,意思是说二十四个勇猛的人。人数可以相信,至于“勇猛”还是得有个说法。当时新塘属罗山管辖,流传一句话:“沙塘吃,后洋穿,上郭赚钱不舍得用,梧林赚钱买短枪。”据现在梧林老一辈人的解释,民国时期的梧林人年至十八岁,几乎都会想着花钱买驳壳枪。而“廿四猛”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们在外威风凛凛,四乡八里的人都惧怕他们,但他们从不行凶作恶,甚至在“让子弹飞”比气势和封建械斗的时代,梧林却没有发生过一起因打枪而死人的事。
“廿四猛”中有一个被村民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神枪手蔡怡苗。据说他曾骑摩托车到后洋塘,在车行进中两手放开车把手,表演双枪打鸳鸯的好戏,其精准度引得众人高呼。还有人说,蔡怡苗曾在石鼓头点香练枪法,子弹专打香头。而此等威风的人在囊中羞涩时,便会耍枪打手抛的铜钱和反复扳响枪栓的暗示动作,也是别有趣味的。
不管如何,梧林因了这口池塘,在农田种植上等得了便利;也因了“廿四猛”的传说,多出了历史的味道。如果你细细去梧林拾掇,估计会令人惊奇的。
有水有山,山水相映才更能成为迷人的风景。
在梧林的最高处有一座小山丘,名为石鼓头。山上有两块石头上下相叠,但大小不知。风吹来时,石头就会发出铿硿的声音,村人便唤它“铿硿石”。据说用小石头敲击它,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那一铿一硿的声音清脆干净,让人自生趣味。
可惜的是在1963年间,因村人建房需用石头,在开采铿硿石下面的石窟时,一并将它收购了。而今它不知被安放在房子的哪个旮旯,如同那个不可考的来历,被时光独自记忆。
石鼓头的附近也有一座小山丘,叫“铁彩山”,或因读音之故,村人亲切地叫它“铁仔山”。铁仔山与石鼓头相当高,多有树木,地势与村子的相同,是西北高东南低。单有这些普通的东西,铁仔山自然不值得多谈。正所谓平中见奇,铁仔山也有一奇,而且是带着仙气的奇。
仙气从何而来?仙气有仙人的遗迹传说为证。在铁仔山上,有两块粗石头相依,其中一块留有一个约四十厘米长的大脚印,大家叫它“仙脚迹”。
想去寻找仙脚迹的实处,淌过杂草的小路,穿过荆棘掩盖的小斜坡,蚂蚁也来凑热闹,钻进裤管来咬,最后只好悻悻而退。幸好下来遇到了村民,就向他们询问,不料他们中竟有人和这脚印有过亲密接触。那个人说,小时候他经常在这山上割草、玩耍,他和几个小伙伴爬上去合过脚印。他边说边比划,两手拉开约四十厘米宽,右脚模仿当年合脚印的姿势,朝东南方倾斜。在他的印象中,仙脚迹是褚褐色的,山上没有另一个脚印,也没有听老一辈讲过关于仙脚迹的神话。同行的几个人戏说,另一只脚是往青阳或清源山方向去了。很巧的是,清源山上还真留有一个传说是吕洞宾跺脚留下的又大又深的脚印。
这是巧合也好,自然景观也罢。在梧林这一方土地上,风景如斯,行人稀疏,边走边想,心里不自觉就舒坦了起来。
这里有“一味”小吃有够赞
晋江是富有味道的地方,其人文韵味历久弥香。在晋江地域,各色小吃遍布各个镇街,飘散在许多街巷的食物的气息,充满了诱惑力。梧林的双塔牌南昌葱头糖应该说是其一。
葱头糖,光从字面上去揣测,应该含有葱头和糖。后来有幸采访了梧林双塔牌南昌葱头糖的传人蔡良颜,得知它的原料是麦芽糖、白糖和葱头。蔡师傅说,南昌葱头糖起源于八十多年,双塔是意会泉州东西塔,而名号是用他父亲的名字。
光是原料的搭配比例就是一种生活。当两者的市价孰高时,所下的分量就少些,其余的则由对方弥补。这寻常百姓家的产品制作,既懂得平衡,又保有原始的方法,一个点滴也都闪动着拿捏生活的智慧之光。
其实在此之前,我是不知葱头糖的,更别谈它的制作工艺了。
制作古早味的葱头糖比较费事,须经历熬制、冷却、拉拔等工序。首先将纯麦芽糖和白糖放入铁锅中炼制约莫一个小时,期间得及时地自锅边向锅心搅拌,以免粘锅、烧焦。锅中的原料在膛里柴火的撩拨下,展现出一段神奇的变化过程。常态下,水是先冒泡后沸腾的,而葱头糖却是相反。等到这一锅东西的颜色渐转为棕色时,就熟了。之后,起锅,将它搁置在铁盆中冷却。冷却的时间一般是夏长冬短,冬天冷却的葱头糖质地偏软,夏天则偏硬些。这些处理都是为下一道工序和做出好的口感做准备。
而葱头呢?它早在一旁的另一个油锅中被炸成了金黄色,被捞出沥干,在完成被撒到炼制品身上的使命后,成团的葱头糖算完成了。
接着就是拉拔的工作。你看师傅漫不经心地将从葱头糖甩到墙上的竹钉上,双手左右同时一拉,原先成团的葱头糖就变得苗条修长。如果左右两边不一样长,就先从哪边下手。拉拔葱头糖的过程就此开始。然后师傅按照写“8”字的样式,上上下下,交叉缠绕,如此重复,直至葱头糖由棕色变成乳白色,葱头糖的制作才真正大功告成。
拉拔的过程看似不难,其实力道的运用有季节的玄机。一般来说,冬天气温较低,葱头糖容易发硬,拉拔的力度自然要大些,耗时也较长,而夏天则反之。看来要吃上一口小小的葱头糖居然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这平凡之物陡然显得可贵了。
在六十左右岁的梧林人记忆中,刚做好的葱头糖被悬挂在竹钉上,再由南昌老师傅挑着穿街过巷叫卖或在钟楼下摆摊。老师傅的行当也很简单:一条扁担,一对装葱头糖的方形木箱。你可千万别小看了方向木箱,它内藏机关。一只小木箱被隔成两边,左边较大,放着葱头糖,右边一般有三个格子,分别用来放蒜蓉、花生末和钱。遇到顾客时,老师傅在葱头糖的尾巴上一拉,用剪刀一剪,顺手拿起竹签缠绕,五分钱的葱头糖就成了。而出得了一角钱的,葱头糖是升级版的。师傅剪下葱头糖之后,会根据客人的喜好添加佐料,然后细心地包装起来。如此一来,几种食材混合的葱头糖味道极佳。你设想,葱头油的香,麦芽的粘润,花生末的颗粒感,或是蒜泥的刺激,交杂混合,既科学又健康,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天底下哪有全是美事,小口食的竞争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蔡良颜师傅就给我讲述了一个趣味十足的小插曲。南昌老师傅曾在钟楼下摆摊,隔壁摊位在卖花生,摊主叫墨鲠。说是为了招揽生意,卖花生的吆喝着:“五分一捧,卡俗沙母管。”老师傅随即高声对道:“我五分一团,卡俗墨鲠。”这句闽南话的大意是,一团葱头糖比卖花生的喊价还更便宜。
这种闽南话的对仗,听不懂方言的,对于话中之意也许会一头雾水,但光从字数相同、讲究押韵的运用和针锋对麦芒的语气里,就能感受到唇枪舌剑的气场。而听得懂的,一想那种惯用对比来自压身价的手法,也够笑上一阵子,
葱头糖的口感和它的趣事一样有味道。也许有人生怕它太黏太热了,其实地道的双塔牌南昌葱头糖是不粘牙、温和的。除此之外,或许因为它口味独特,慢慢地在市场上走俏,个体零售逐渐被批发取代,日最高销量达百斤。
后来,蔡良颜师傅也加入了这行,并对南昌葱头糖进行了适当改良,制作出半咸半甜的品种,佐料增加了芫荽。据他介绍,这种葱头糖的保质期大约是半年,而纯味的葱头糖可放置的时间非常惊人,他曾吃过自己存放了二十几年的葱头糖,味道竟然不变。三十过年前,双塔牌梧林南昌葱头糖声名在外,蔡师傅为扩大市场,加大了批发量,后却因批发商相互倾轧,这种传统的手工食品最终停产。我在琢磨这其中的原因,诚然,市场的竞争是当时最主要的,而现因其费时所带来的工钱高也应该算上一笔。
放下的要再拿起,需要勇气,也需要机遇。期待着梧林葱头糖有重出江湖的一日。
她带着盈盈的笑,轻轻地走来
时光辗转。六百多年的历史沉淀,梧林人让勤劳善良质朴的品格一脉相传,而今他们热血正激扬,正规划打造农林生态观光园,改造坑啊崛景观。他们已聘请了规划晋江五店市传统街区的同一个专家设计团队——清华大学同衡规划设计院,前来设计古村落保护发展规划,要着力将梧林打造出“核心保护区、建设控制区、环境协调区”三个区域,同时多措施保护与整治梧林,以“挽救梧林古村落的传统风貌”。
梧林,我终归要离开,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生怕每哪一个脚步惊扰了一地的安静。经过梧林的旧隘门(生产队时期的大门)时,几行刻在方斗石上的模糊的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梧林湖格西大队合造100米,梧林八个生产队及侨居合造560米。”这是一份关于梧林“济民渠”的记录,也是梧林人合力创造和守护乡村的明证。
梧林人连这份细小的记录都留住了,他们也许更会把膜拜“挡境”、“佛祖宫”、“仁安殿”、“六姓府”等神明时的民风民俗传承下去,更会用心去守卫那个温馨家园,让梧林的文化之光熠熠生辉。
而梧林之于我们,只有那些切身的体验,才更能变成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想及此,我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一张张亲切的脸,正对着梧林“德兜楼”廊柱上“梧凤朝阳鸣盛世,林莺出谷语春风”的楹联,笑吟吟。
如此梧林,我的留恋,你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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