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追悼妻子的文章
你离世后很长时间,我只读《左传》、《史记》等历史书籍,不读任何带情感的文字、不看任何带情感的影视。我想把心灵的伤处紧紧地裹起来,不想让情感的东西再引起痛苦。可是,“不思量,自难忘。”在你离我而去即将两周年的日子,我的情感之门还是无端地打开了。
我们的相识、相恋,有着诸多的偶然因素。大学毕业分配到此地十年了,同学的孩子已经上学了,我还是独自一人。其中的原因,一是我两位哥哥不和谐的婚姻对我产生的负面影响;二是我几次失恋的打击,让我身心疲惫。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结婚,想单独过一辈子。这段时间,有不少好心人给我介绍对象,都被我不客气地拒绝了。
一天,学校的陈老师找到我,说要给我介绍对象。说实话,要是换了别人,我会立刻拒绝。但是,对于陈老师我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我们曾经发生过小小的误会。起因是以前有人曾把陈老师介绍给我的一位老乡,我的这位老乡是井下工人,职工中专毕业。下班后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对陈老师,我的.老乡很愿意,可陈老师对我老乡不怎么愿意。老乡把苦恼告诉我,我半开玩笑地给他出一些馊主意。没想到我的老乡把一些玩笑话也告诉了陈老师。陈老师很生气,就告诉了学校的校长,校长还专门找了我。因为有这点瓜葛,所以我不好意思拒绝陈老师的好意,就答应见一面,约好在学校门口见面。
几天后的上午,课间操时间,陈老师让我到学校门口。我站在了学校门口外,时间不长,你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过来了。你穿一件白色带蓝格子的上衣,扎着马尾刷子,面容清瘦。你的眼睛眉毛我也没看清楚。你几无停留,就骑车走了。
几天后,陈老师对我说,你不愿意。听了这句话,我释然了。对你的不乐意,本在我意料之中,我虽然年龄不太大,可是已经秃顶,长相丑陋,衣着邋遢。
不料又过了十几天,陈老师又找到我说,你又想和我见一面。我这个人的性格一直是消极被动的,许多时候是被人家推着走。做事情很少主动,别人提出来让我做也很少拒绝。陈老师说好了某天晚上到她家里和你见面。那天晚上,你穿着一件道士领口浅粉色的羊毛衫,披肩发。我这才把你比较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很大的眼睛,鼻梁有些塌陷,嘴微微有些前鼓。不过,看起来还是很漂亮的。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长时间,九点多,我送你回哥哥家了。陈老师一直催着我主动点。后来我知道,你也在感情上经历了多次磨难,你家里的人也盼着你早点嫁出去。以后,我们就经常约会。
春节后不久,我们就结婚了。尽管我们的性格差别比较大,你的性格比较急,而我比较慢。婚后的生活中也有一些磕磕碰碰,可总起来说,结婚后我们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
我们总是结伴而出,一起买菜、一起散步。节假日,我们经常一起去挖野菜、一起去爬山,一起捯地瓜。生活虽然不富裕,但过得闲适、自在。真是“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天并不眷顾我们。有一次,你曾经有些担心地说:“夫妻间应该吵吵闹闹,我们这样不吵不闹恐怕不会长久。”我说你别胡说了。可没有想到,你的这句 话竟成了谶言。
很长一段时间你就查出了有子宫肌瘤,实际上,矿上长子宫肌瘤的妇女很多。她们多数不当回事,有不少人还劝你,没关系。确实的,学校里有几个长子宫肌瘤的老师,也不太在意。有位老师长到很大了才做的手术。不过,手术后身体明显不行了。你害怕做手术,我也担心手术会对你造成伤害。并且,孩子又小,无人照顾,我们就想孩子大大后再做,就拖着。直到二零一一年春天,你觉着有些身体不适了,我们才决定做手术。那时孩子也三岁多了,可以跟着别人了。一放了暑假,我们就进了医院。到医院后诊断为子宫癌和卵巢癌。你做了六个多小时的手术,切出了众多的瘤子。你有超出常人的坚强,当你自己知道是得了癌症,并没被击垮,仍然是面带笑容。
伤口还未完全复原,就开始了化疗。化疗,对人体造成极大的伤害,呕吐、便秘、头发一下掉光了,真是极度的痛苦。白血球太低,打增加白血球的针,说真心话,一个健康的人在这种治疗下也会垮掉,何况是一个动过大手术的人。你坚强地忍受这一切,但是,身体是明显的吃不消了,转氨酶太高,肝脏受到的伤害太大了。你坚持着做了八次化疗,但是,身体的伤害已经是无法挽回了。 不化疗了,我们一家快快乐乐地生活了几个月。你的身体从外表上看也不错,我们一家有可以一块外出了。可是,没有料到,到了“五一”,你感到右下腹部不适,到医院检查,你的病已经转移到了肝部,我一下子被击倒了。我知道,肝脏是人体的最后一道防线,癌症转移到肝部已经是很难治愈了。到济南齐鲁医院,医生看了片子,没再说什么,让我们回家了。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能相信,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会离我而去。我开始翻书找资料,寻找治疗肝癌的办法。我从书上找了一个方子,你吃了一段时间,你的病情有所好转,额头上的黑色褪去了,晚上也能睡着了,也不怎么涨疼了。你每天都到大操场上走圈,锻炼身体。我现在才明白,我当时太无知了,肝病病人需要静养,不能有太多的活动,尽量减少受风。
在以后的治疗中,我们又犯了几个错误,你嫌治疗的效果太慢(后来因为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病人,让药店给熬药,药店里面有一味药没有,熬的时间也不到),你自己找人去看,那位医生说你上焦太热,喝了几幅凉药,伤到了脾胃,你吃饭不行了。体力明显下降。更可气的是一些人听到你是肝部有毛病,就开始远远地躲着你。和女儿天天玩的那个小朋友的家长也要求托儿所给她女儿调班,不跟女儿一个班了。
我的身体也不行了,可是,我还得坚持着。 那一年,“十一”和中秋节巧合在一起。你的哥哥和嫂子一次次劝我们回老家。如果我们不回老家,中秋节就要到他们家去过。他们怕被你传染了,就一次次催促。我清楚,你的病经不起长途的颠簸,六七百里的路程像你这样的病人怎会经受得起。可是你的哥嫂隔三差五的催促,我一次次回绝,但它们仍是不死心。最后只好和你商量,你也很生气,就说回去。听说你要回去,你的哥嫂很高兴,立即找司机租车。 女儿晕车,一路上呕吐不止,哭叫不停,让人揪心,让人着急。回到老家,住在我的哥嫂家里,生活总不如在自己家里,愿意吃什么就吃什么,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六七天的时间,你几乎没吃什么。
回来后,你的病情急剧恶化,脚和腿开始水肿,没几天你就不能下楼了。后来住进医院,那些无良心的庸医又在你的腹部打孔。打孔后,溜液不止,伤口不能愈合,即使你的生命里再强,也经不住一次次的摧残,你很快就离世了。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我真的不能相信,一向健康的你会如此快的离我而去,我总是怀疑自己是在梦里。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你离开我已经两年了,有多少次我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独自流泪。“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抚衿长叹息,不觉涕沾胸。”我有时候会禁不住埋怨你,你撒手而去,一无所知,却把痛苦、思念、抚养孩子的重担都交给了我,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但我也知道,你不愿意离去,你也一直希望和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苍天无情,把我们生生分割,阴阳两界,不得相见。
你葬在了故乡的土地上,你对故乡是那样的生疏,几乎无人相识,不知道你会怎样?你会不会孤独?你会不会寂寞?你会不会无助?
今年暑假,我回到了老家,在一个傍晚,我来到了你的坆边。不到两年的时间,你的小小的坟头上已经是杂草丛生。我坐在坟边,心中有千言万语可不知从何说起。我呜咽着给你吟诵了《诗经》里的一首诗: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妻,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就在梦里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