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走西顾,四月不过随笔
七月流火,那是记忆的起点。
在四楼楼梯的转角,我的目光终是被那个视线边缘的黑洞吸去了。当季的球鞋,同款手表,高挑隽拔的身形,最重要的,一张极清秀魅人的脸。对,清秀而又魅人。肤浅的人才不以貌取人。从王尔德的角度看,我非常有幸成为这个领域卓有深度的学者,并多年以此为人生信条。所以一切不出所料,他成功吸引了我。
也许因我是个做事凌厉的人,又许这是青春期女生的特长,我很快掌握了他的基本个人资料,并知会了几个朋友。于是从那天起,我的大脑构建起了一条独属他的神经冲动。
林霑,好奇怪的名字,但比起我的来还算有些咀嚼的味道。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的以近距离地观察他,发现他的五官也并没有那么好看,起码不是我想的那样。不算大的细长的桃花眼,眼角和睫毛颜色很深,像画了眼线;很一般的鼻子,还有薄如秋叶的淡淡的唇,下颏很尖,但还好有一对浓密的眉毛,勉强撑住了排场。不过,还是让人看着很舒服呢。
生活中有些事情总是让人匪夷所思,比如当你开始留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发现你到哪都能碰上他,原来他是这样频繁地在你的世界里活动着。我的双目因他从此谢绝了色彩的纷呈,千山万水都是黑白笔墨,独他做那恢弘卷轴上的一点丹青。行迹处,目光所及——人潮涌动中,在无个异的一团校服里一眼就捕捉到他,似乎成了我那短暂夏日里不与人说的小小乐趣。自得且心满意足。
遥远的第一个月。
他是识得我的。这很自然,毕竟是这砖墙里还算有头脸的人物,班级隔得也不远。当他加我好友的时候,我竟激不起什么涟漪,顶多是蜻蜓点水般的微小悸动,甚至有些不以为意,更多倒是像早已料到的自鸣得意。好吧,我确是个骄傲自恋的人,对这一点,我和王尔德一样坦然接受。我想,这能使我不沦为一个乏味的人。
当然,在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之前,我特地去看了一场电影。
好巧不巧,他竟也是个自恋又自傲的人,言语中透露的那股桀骜和自恃,与他那副腼腆内敛的皮相大相径庭。不过,要是一个人吸引我,他无论选择什么方式表达自己,对我来说都很可爱。
是缘分作祟啊,我们竟一道去杭州集训。物数竞赛的日子很难熬,日夜在导数积分的夹缝里苟延残喘,那毫无预兆的几次小测试,简直就是压弯我这个榆木脑袋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有他在你的不远处吸气吐气,有他时时点亮屏幕的聊天信息,似乎每天就有了一点希冀,一股不与人说的动力。丹青倾染,晕了一卷的山长水白。
快来吃水果呀。
来了!
甜吗?
甜!
我在楼下吃麻辣烫,你来吗?
不了,我已经在床上了。
哈哈哈傻瓜,我就随口一说的。
他的聊天框总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让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记录。放大他的对话消息,一字一顿地读过去,慢慢品味,然后再审阅自己发出的话,即使已无法撤回还是要反复细细地斟酌,最后再大体地欣赏一遍,一个人对着屏幕痴痴地笑。他好可爱啊,看完后告诉自己。
哦,还有他的语音,总是要把音量调到最合适的响度然后把手机紧紧地贴近耳朵,听了一遍又一遍,边听边痴痴地笑,红晕在两颊上起舞。我能感受到自己皮肤的热度,一口一口灼蚀自我的卫城。他的声音很特别,比一般男孩子的都要尖细些,但又不锋利,角隅还是沉厚的,所以很温柔。音色很亮,不过是那种哑光的质感,鼻息间隐约有一段跳动的旋律,串起他吐出的每一个音符,使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平仄有声的,收尾时极不明显地略微上扬,清越地戛然一止,青春少年的草本味道便旋即流进我耳道里了。
那一个月的自我是消逝的。苍白时空里,只有他和繁复的解题。我的意识像是局外的视角,苍白境地是我的心界,游丝般的思绪不是为我而存在,因为在那结界里的自我没有依托。可你要知道我的思绪本是那界域的.王,一切皆是自我的形骸,可如今只剩下他,仗着仲秋之月的乘胜之势,让我茫茫然而飘乎。
那时候室友总是拿我打趣,笑我思春,笑我魔怔,笑我如换了一个人。我是很乐意听到这些的,尽管这对我并不是一件好事。可那在我心中扎根十几载的萌动用它疯狂的长势告诉我,青春,到了它且歌且吟的年岁了。
一切都蠢蠢欲动。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当好感开始瓦解的时候,剩下的会不会是爱。
我是不大能抵住风言风语的,尤其是关于他的。他好像和很多女生都纠缠不清。听说他对感情不怎么负责任啊云云。我玩笑似地告诉他这些闲言碎语,他却不置可否。没有辩解,当然他没有义务和我解释什么,我们什么都不是。
青春很奇怪,我厌恶以疼痛之类鄙俗的字眼去形容它,于我而言,青春更像是一个过程,是一种欲望,一种渴求,一束渐趋渐远的攥不住的幽光。我对他的喜欢,他对于我的意义,也许只是青春时摆脱孤独的寻觅和迫切。那种人云亦云,脱单自豪的暗潮把青春层层推向禁果。我们都怕极了孤独,又想逃避无谓的热闹,那便没有什么能比年少情愫的跳动更能自我麻醉了罢。
我和林霑的感情很玄妙,我们通过网络相谈甚欢,可真实见面时却是不大说话的。我们都自傲,不愿走出主动的那一步而显得自己很在意;我们也都害怕,青春的冲动在喉咙里抓痒,悸动的渴欲无知又懦弱,它会怂恿你一股脑地冲到他面前,却又不敢出声交谈,畏手畏脚地蜷缩起来,藏在暗角。我们会经常面对面地相遇,起初是躲闪跳跃的目光和刻意地低头,之后是四目相视微微一笑,最后还是目光的躲闪,轻瞥一眼便扭过头去。是兜转的一圈,回到原点却还不及之前的我们,那份渴求和希冀被灼蚀殆尽了,踌躇是凶手,现实也是。
你就是这样的你,我就是这样的我。你也不过这样,顶着那层不再让我惊喜的皮囊,虽还是赏心悦目的,但我的神经再不能为此撕裂了。我甚至开始对你产生偏见,喜欢的却矢口否认,不喜欢的便放大,就算还是会被那一点点的喜欢打败,我也还是要骗我自己,好像你是达西。
自我觉醒了,她在苍白界介里横冲直撞,她想寻回自己的寄体,尽管她留恋为一个人流浪的日子,可是世俗告诉她,她要靠形骸活着。
他真地很肤浅,也很虚荣,他的三观根本和我不在一个高度,他根本不值得我这样,我不喜欢了。我对朋友说。朋友只是看着我,点点头,也不说话。她知道我又在骗自己了,这些话的保质期不会超过一晚。是啊,他庸俗势利,配不上我,可那又如何呢。哦,被看穿了,喜欢是那么明显,不喜欢又那么难。果然,爱恨参半是不存在的。
入秋了,第三个月。墨菲定律告诉我,那个夏天的林霑不会回来了。
江南的冬天是孤独的,人多的时候格外冷些。所以我喜欢在这个时节独处,孤独让我的思绪游离,回到那段燥热的日子,心里有个人在,总是会暖和点。
一切都随着这个没有雪的冬天渐渐变淡了,相识的萌动也好,不顾一切的沉沦也罢,都成了山洞里遥远缥缈的回音,不响,却掷地有声。林霑对于我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一段青春岁月所遗留下来的鲜活的纪念。从他那双魅人的桃花眼里,我还是能看到春夏的那个我,热情、冲动、渴求,还是能看到夏秋的那丝暧昧,稚嫩、懵懂、旺盛。这段路走过了,只是回味。盲目的躁动过去了,青春便习惯了孤独。
我曾是那样风情万种的旅人,路过人间,看尽风尘,万水千山都渴求我的垂怜。我孤傲自恃,傲慢自得,却终是屈身于年少路旁的一株草木,守候了一季。你接着走吧,寻你真正的橡树,只是将来的路再荒芜,你都不会再孤独。我只是,你青春特邀的演员。草木说。
考得怎么样?
不太好。
我也是。
那张清秀的脸收紧下颚,微低着头向我扯住一点微笑,擦身便离开了。我看着他高挑隽拔的背影,当季的球鞋,一如我们初见。沉重的学业让我们自我怀疑,也许有那么顷刻间都将其归咎于对方,但都是旋即否定的吧,我想。
终于,我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地混过了这段青春。我争得头破血流,郁郁寡欢,迷失自我,不过是为了寻一个寂寞的依托,好躲避孤独。我终究是没有得到,但我也丝毫不觉得,得到会比现在快乐。这段缠绵的催生和湮灭,我享受的只是过程,满足野心带来快感的刺激神经的过程。我不想要结果,甚至会厌弃那样的结果。我需要的也许只是林霑这个助演,使我的以感受青春戏剧的光热。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四个月,刚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