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意潇潇话萧邦名家随笔
很多人喜欢把萧邦写成“肖邦”。我倒是觉得翻成“萧邦”更传神。“萧邦”的“萧”,有萧瑟、萧散之气。一改成“肖”,完了,诗意全无。
萧邦是一种气味。一种独特的味道。
如果说,德彪西的东西,大都蒙着一股“雾气”,那萧邦,就是弥漫着潇潇“雨意”。古诗云:“丁香空结雨中愁”,这雨中的“空”“愁”,就是萧邦了。
有些人弹了一辈子萧邦,全然一板一眼照着谱子“硬弹”,天啊,没能把那种“雨”的气味弹出来的萧邦,简直就是一块毛玻璃,光彩全无,怎么能大言不惭在唱片封面上印上“Chopin”(萧邦)呢?
有人以为,他只是沙龙里供羽扇、酥胸、石榴裙的伯爵夫人,或银行家的千金消遣的俗物。那是把他说小了。也有人以为,他是花丛中的一尊大炮,好像又太硬了。萧邦的音乐,不像巴赫那样充满谦卑和喜悦,也不似贝多芬那种巨人与命运的搏斗。他写的只是凡人隐秘而琐碎的哀乐。欢乐有时,哀郁有时,像极了每一个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
萧邦一辈子几乎都在写钢琴曲子。短短的,小小的。萧邦的意境,常常让我想到南唐冯延巳、李后主的'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几句,足以概括萧邦的全部。
萧邦最吸引我的,乃是他对于人间最美丽的事物转瞬易逝的哀叹,比如青春,比如繁花。他所有的音乐,无不在诉说这个主题。
有人说萧邦是忧郁,我以为,太笼统了。汉字里面有个词极好:“迟暮”。是的,萧邦就是迟暮。就像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里叙述的语调:多年以后我再次见到她,和年轻时的她相比,我更爱现在那张备受摧残的面容……
大凡钢琴大师,几乎都弹过萧邦。可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弹萧邦弹得最好的大师,往往在年龄上呈两极分化状态:要么是一二十岁的青年少年,是血气方刚的哪吒,气势如虹,如刚得世界大奖那会儿的阿格里奇、波里尼、齐默尔曼、普莱特涅夫、布宁,没得奖的波哥莱里奇、霍洛维茨等等,像《第一钢琴协奏曲》《波罗乃兹》一定要听年轻人来弹。
要么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迟疑,留白,一唱三叹,鬓已星星也,却道天凉好个秋,如霍夫曼、科尔托、阿劳、霍尔佐夫斯基、切卡尔斯基、傅聪等等,像《马祖卡》《夜曲》,不到这年纪,弹不出那种境界。我更偏爱后者。曾见过科尔托晚年弹琴的录像。他弹萧邦,瘦骨嶙峋的面颊,空洞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全然是一种垂死者的哀鸣,一种激情过后的震颤。这气息,万般迷人。
我曾经在一个初秋,在巴黎拉雪兹公墓里,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偶遇到了萧邦的墓。墓碑是一块巨大的白色大理石,雕刻出一位美少女。围着栏杆,地上放着好多献上的鲜花,两位东亚相貌的女子,在墓前流连,神色凝重。我掏出iPod,放了一曲阿劳弹的《夜曲》……
谢谢你,萧邦。你让我更深切地体悟着人间痛苦和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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