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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里忆父恩散文
愿与不愿,晨昏匆匆。泣与不泣,慈颜不在。
泣血难挽慈颜逝,生命,终是一个土馒头。拼命将思维占满,不使那铺天盖地的悲哀软弱袭来。可是,夜深人静,孤独与悲凉寒浸浸弥漫。
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依然难以接受这残酷的事实,父亲走了,永远的走了。多少次想为父亲写下这悼念的文字,未举笔,手早软,人昏沉,泪涟涟,单薄的文字怎承载我生命失重的悲哀。
6月17日是父亲节,看着女儿发给她父亲的短信:父亲节快乐!泪水悄悄落了下来。每逢佳节倍思亲,今生,我再也不能为父亲过任何一个节日了,再也不能。
母亲走得早,我的生命记忆里几乎没有母亲的任何痕迹。父亲一直未续弦,在母亲辞世四十二年之后,半世孤独的父亲凄凉的走了。一直不敢回忆那一段冷彻心扉的日子,却无法忘记这泣血的悲哀。
入夜,眼前总晃动父亲与斗室里步履蹒跚的身影。七年前,一场大病使他的生活勉强可以自理,一世要强的父亲却不肯拖累为生活各自奔波劳碌的儿女,坚持一个人洗衣做饭,证明自己多苦难的生命依旧刚强。
思想父亲一生,无法不泪如雨下。
父亲幼时,家境贫寒。可他以自己的刻苦与聪明,考取了当时的县一中,那个年代,他的同龄人能够初中毕业的都不多,高中生几乎是凤毛麟角了,何况是重点高中呢。可是,命运并不垂青认真倔强,不肯服输的父亲。节衣缩食,每天靠八两的伙食维持正在生长的青春旺盛的生命,实在饿得头昏眼花时,去附近相对富裕些的生产队讨些料豆充饥。那时节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父亲说当时学校改善伙食的时候,有一种“如意丸”,将红薯叶子切碎搅拌,外面裹一层薄薄的白面。啃下表皮,那黑乎乎的渣子实在难以下咽。饶是这样,家中依旧不允许他读到高中毕业。
高三那年,祖父强令父亲休学了。当时,体弱多病的祖母卧病在床,姑姑远嫁,伯父是不大会过日子的,而年幼的叔叔也已经在队里挣工分了。父亲实在没有理由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家贫如此,品学兼优的父亲在众多惋惜的目光里背起破旧的铺盖卷含泪离开。
尽管还有半年多才高中毕业,在当时的村子里也算是难得的人才了。回乡几天后,就去大队部担任会计,两年后又调去学校担任民办教师。后来,经人介绍与母亲成亲。从小住在一条街上,父母好歹也算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据说,母亲长得文静秀丽,娴雅温柔,父亲那时应该是很满足很欣慰的。郎才女貌,或者略可补得无奈失学的悲凉吧。
可是,好景不长。薄幸苍天妒有情,妹妹还未满周岁,急性败血症夺去了母亲年轻的生命。那一年,她刚刚二十九岁;那一年,哥哥八岁,我五岁;那一年,农历的四月二十一日,哭昏了天与地的,还有那炊烟未举的乡邻。那一年,母亲走后不足半月,便是端午节了,乡邻们把自己家为数不多的粽子匀出几个,送给苦命的孩子们。父亲捧起微热的粽子,一路磕磕绊绊扑向母亲坟前:梅,我给你送粽子来了,你起来吃呀,你吃呀……一直哭昏在坟前。可怜父母恩爱不满十年,便永远的阴阳相隔。应了那句恶毒的俗语,好夫妻不到头。苍天,何以薄幸至此?
可是,命运的魔掌并未放过苦命的父亲。
母亲离去不久,因为推荐学生,与校长有了隔阂。当时父亲是村里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推荐名额由他拟定。刚直不阿的父亲坚持按成绩优劣取舍,拒绝了校长推荐自家亲戚的要求,因而结怨。后来,尽管父亲的教学成绩有口皆碑,到底被寻了理由,强称太多的照料自家几个孩子,无心教学为由,将父亲下放,逐出了校门。一校之长,大权在握,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民办教师,村中人敢怒不敢言。离开学校,便没了每月六元的津贴补助。本来已经负债累累,家徒四壁的家更是夜无隔宿之粮。
谁又想,福无双降,祸不单行。瘫痪多年的姥姥承受不住老来失去独女的悲哀,凄然离去。不久,缠绵病榻多年的祖母也撒手人寰。几乎是一夜之间,父亲急白了头。嗷嗷待哺的小儿女无人照料,凄凉年迈的姥爷无依无靠。而父亲自己的家中,却再也无容身之地。
幼年的记忆里,无法抹去因为父亲无力按时上交赡养费,被祖父掀翻粥锅的情景。那是一个阳光惨白的中午,一直记得一只锈迹斑斑的小铁锅支在院子里,锅里熬好的玉米粥是父子们唯一的口粮。只记得兄妹们缩在黑暗的小屋不敢出声,挥不去祖父愤怒的咆哮也父亲那一声绝望的嚎叫。
终于,父亲带领我们兄妹三人搬到姥爷家。从此后,翁婿二人相依为命,兄妹们才得以平安的长大成人。
三年后,那位公报私仇的校长调离,在乡亲们强烈的要求下,父亲终于得以重返讲台,继续自己钟爱的教学生涯。常听人说,每逢学校有去县城开会的机会,午餐时,父亲总是在书包里装两个凉饼子充饥,将分给他的白面馒头带回家给儿女们解馋。
可是,日子依旧拮据。父亲一个人的工分养育三个幼小的儿女,每年依旧超支。虽然有恩兄恩嫂一家人时常的吃穿周济,有姥爷倾尽全力的帮助,依旧入不敷出。万般无奈,每逢星期日,与邻居偷偷摸摸去邻县倒卖些粮票贴补家用,给体弱多病的小妹妹增加一点儿营养。在当时,这是极不光彩及违法的行为,要查到,是要以投机倒把论罪的。可是,生活的无奈使父亲不得不铤而走险,三个稚龄的孩子面黄肌瘦,父亲常常抱了妹妹独自落泪。而为人子,再穷再苦,也没有理由不按月向他的父亲上交供养,尽管已经寸草不带的离开。
讲起自己那一段并不光彩的倒卖粮票布票换取微薄差价的经历,父亲是有些惭愧的,毕竟有辱为人师表的斯文儒雅。更多的,父亲感慨毕竟人心向善,好心人无处不在。那偷偷摸摸的小交易是经常被查到的,调查清了我们家的真实情况,那些看似铁面无私的人也忍不住潸然泪下,返还所有,只是哑声嘱咐以后小心些。
几次心虚的交易,姥爷心疼父亲的辛苦与颜面,阻止了父亲的冒险。毕竟,那是要半夜起身,天明前六七十里地的往返,不吃不喝。姥爷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挖出了祖上传下来的半袋大洋,以当时的交易,一块换五元,支撑了摇摇欲坠的家。姥爷不顾自己年迈,终于争得去村外野地看守砖窑的工作,多挣些工分贴补家用。空闲时,赶回家来在院子里种满枸杞,家里当时还有一处闲置的跨院,悄悄的养了几只羊。村里人睁一眼闭一眼的也没有人说什么,日子倒是渐渐地不再拮据。每每说起我们残缺却温暖的家,姥爷总是赞不绝口的夸父亲:好人呐!闺女没了,女婿比别人家儿子都强!而父亲也时常感叹:都说我为你们姥爷养老送终不易,其实没有姥爷,咱们家都不知道怎么过,是姥爷养活了咱全家!
慢慢的,我们兄妹平平安安长大。
慢慢的,我学会了用姥爷纺出的毛线为家人编织温暖的毛衣。慢慢的,家中的被褥越来越干净,再不用父亲那粗大的手指笨拙的穿针引线,曲里拐弯的艰难缝纫。
哥哥十七岁那年,瞒了家里偷偷报名参军,父亲与姥爷含泪送走了哥哥。不久,村中初中合并,父亲被调至邻村,姥爷从砖窑搬回,一次吃饭发现他吞咽有些困难,细细询问才知道有些日子不舒服了。父亲慌忙带姥爷去医院检查,喷门癌已经晚期。强忍悲痛回来,哄骗姥爷说是肠胃有火,吃几剂中药便好。与姥爷的三弟商量,已经没有了住院的必要,唯有尽力满足他最后的需要,将痛苦为他降低到最低。姥爷一生,宅心仁厚,轻易不肯拖累他人,即使在最后的日子里,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只是对远在部队的哥哥更加分外的牵挂。
父亲在外村教书,妹妹还小,哥哥又在部队,这照顾姥爷的重任便落在了我的肩上。本来成绩不是很好,勉强读到初中毕业就休学了,一心一意在家服侍姥爷。在外工作的三姥爷捎回了治病的偏方,每天,熬了那苦苦的浓汁看他艰难咽下,人,却益发的消瘦。
家中经济有些捉襟见肘,姥爷也渐渐有些行动不便。万般无奈,父亲中断了他的教学生涯。那时,小村经济逐渐搞活,父亲尝试与人经商。执教鞭数年,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父亲曾讲起少年时贩卖过一次韭菜,卖了一整天粒米未进,还赔进去两毛钱。那时就发誓,以后穷死不做买卖。可是,少年的负气总要臣服于现实的残酷,精明的才情还须低头与孔方老兄。一切,柴米油盐先行,家人安康为重。
哥哥复原后便去了衡水上班,多方寻医问药,姥爷还是走了,眼见得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微弱,身畔,只有强自支撑的父亲与一付茫然的我。那是第一次清晰的面对死亡。母亲和姥姥走时,毕竟年幼,没有多少记忆,只是依稀记得戴起了缝出白色孝字的黑箍跪在灵前哭喊姥姥收钱。对于母亲,竟然没有丝毫记忆,五岁的我,竟然迟钝到没有任何记忆。
姥爷走了,他的族人在丧礼中的无理取闹更让人对亲情的凉薄寒透了心。忘不了父亲因为姥爷族中人提出的种种无理要求的悲愤,从姥爷患病到去世,除了在外地的三姥爷和姥爷的一位外甥女回来探望,其余所有人是无一人过问的。人刚刚不在,却来争东争西。忘不了父亲扑倒在姥爷灵前的失声痛哭,一声声唤着母亲的名字。叔叔实在看不过,规劝父亲:他们家不来送殡咱们还不埋人了不成?他们不来,咱们家自己送。父亲强压悲愤,制止了脾气火爆的叔叔。毕竟,姥爷要埋入他们家的祖坟与姥姥合葬,人走了,入土为安比什么都重要。父亲答应了所有无理的要求,只要姥爷入土为安,灵魂安宁。
葬礼过后,父亲大病一场。守在炕头陪伴,叹息人情冷暖。父亲依旧豁达,说毕竟还是好人多,人心向善,天道酬善。说起我那恩兄嫂一对我们的恩情,衣服鞋袜冬棉夏单,无娘儿从不曾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说起了母亲住院期间街坊邻里排队无偿献血,家家衣食难周,却提来那么多的鸡蛋挂面。说起母亲初患病时,婶子大娘见到哭泣不止的妹妹,哪一个不是含泪放下自己怀中幼儿,先让妹妹吃到酣睡甜甜。父亲总是叮嘱我们牢记受惠种种,长大偿还。不厌其烦的嘱咐人心向善。
父亲在替人背包一年多,学做生意之后,渐渐也明白了些经商之道,家中日子渐渐地丰裕起来。后来的日子里,我才能恬淡的读诗书,品香茗,度过婚前几年的闲散日子。家境日渐小康,父亲才有能力为哥哥翻盖六间新房娶妻生子,为我和妹妹置办丰厚的嫁妆。
兄妹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儿女,除了隔些日子的探望,很少细心照料父亲的饮食起居,任他一个人孤独的面对寒暑交替,少问冷暖年复年。哥哥常年在外,妹妹家境艰难,而我不分昼夜拼命加班。谁也没有注意父亲正在老去,谁也没有在意父亲形容有些消瘦,更是谁也不曾想到,灾难,悄悄袭来。
那一年,记得是女儿升高二前夕。一天上午,突然接到嫂子的电话,让马上回去,说父亲病了,可能是脑血栓。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揣上家中所有现款,疯了一样往回赶。父亲见我进屋,虽已不能言语,泪水却滚落下来。心中一酸,不敢哭。见已经为父亲挂好吊瓶,心下惊惧,对嫂子说:脑溢血,脑血栓未曾查明,冒然诊治误诊了怎么办?依乡间惯例,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娘家的事情是不能做主张的。可是,哥哥不在家,性命关天,也顾不得讲究礼数,找来救护车,夫君也随后赶到,与闻讯过来的堂弟将父亲送往医院。村口,恰好遇到急急返回的兄长,一起前去。
上路前,夫君已经帮忙联系他妹妹婆家在医院上班的表姐,没有任何耽搁,紧急进急救室抢救,确诊是糖尿病综合症,大面积脑血栓。表姐说,医院有一批正在临床应用的新药,六小时以内有效。时间紧急,在家中已经耽搁许久,刻不容缓中。这次不敢贸然自作主张,能通,则治愈有望。不能,恐别有不测。询问表姐,保守治疗,是否有病症忽然加重的可能。回答是绝对有可能。征得哥哥同意,性命之间,唯有一搏。应用新药。
七天下来,父亲除了尚不能走动,言语已经自如,心下宽慰了许多。一个月后去复查,父亲便可以拄了拐杖慢慢挪动。医生开出了日常服用的药方,唯有靠药物调理维持,当时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人,想要恢复如病前般康健的希望是微乎其微了。
家中当时尚有求学在外的一双儿女,每年的学杂费不允许我晨昏相守在父亲身边。两个月后,父亲勉强可以自理,便再不肯要女儿守在身边。他也知道这一病,我已经付出许多财力精力,要我赶紧回去上班。想想,这以后的吃穿用度,每天必须服用的药品,与我已经是必须的一项开支,不拼命挣钱更是不行了。
唯有多多的勤回娘家看看了,心中颇是懊悔自己如果不是只知拼命加班,常常多回来陪父亲闲坐,倘若多细心些,何以能够一病便来势汹汹。后悔无益,只是应该吸取教训才是。人生,最珍贵的是健康。自己的健康,家人的健康。
回的家来,却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农家日子,不透支生命又能怎样?土地上的收入微乎其微,虽然与人合资开办小厂,竞争厉害,生意一年比一年难做。已经长大的一双儿女日常的费用与日俱增。要读书,要就业,要结婚,要买房,要生儿育女,哪一样不需要父母付出精力财力。而做父母的,尚有自己的高堂正在失去生活能力。真的,人生至苦是中年,除了透支自己的生命,无计可施。
好歹,父亲的身体一天天正在恢复。每次回去,父亲头一句话就是,别惦记我好好上班。心中总是酸酸的,除了每月送回必须的药品,隔三差五的送些吃的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既不能将父亲接到身边颐养天年,家庭复杂,公婆妯娌住在一块,多有不便。又不能朝夕往返,晨昏相守在身边。说到底,再孝顺的儿女,对自己儿女的疼爱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父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天道酬勤,一双儿女顺利完成学业。女儿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儿子也拥有了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两个孩子的高考就业,父亲陪我欢喜陪我忧。儿子的工作颇费了些周折,父亲每每看我为儿忧愁,想法宽慰,说百善孝为先,你这么孝顺,老天会给你一份福报,好事多磨,不急,不急,男孩子顽皮些正常,慢慢来。
每次回去,父亲不关心自己的病情,更多的询问我的家庭,不忘嘱咐我无论如何的委屈,不能让夫婿做人为难。提起夫君,父亲爱说比亲生儿子都好。好像,人生真的有些因果循环。当年,父亲与姥爷,不是父子胜父子。而今,夫君待岳父,是与自己的父母一般无二的,甚至更好些,总是感叹父亲的不易。为女儿准备婚事与伺候月子的日子里,实在对父亲无暇顾及。夫君不用提醒,知道自己时常的买些菜蔬,饺子之类送回去。每到月底,是给父亲取药送药的日子,药方,固定在床头柜抽屉中的小盒子里,夫君会自己取了药送回,使我能踏踏实实的照料女儿。
父亲爱说,女婿比闺女都孝顺。夫君的身体不是太好,父亲每次总要嘱咐我多照顾他些,看那消瘦得让人心疼。所以,每每因家事争执,看到他瘦的不能再瘦的身子,想着父亲的嘱咐,强迫自己忍耐再忍耐。父亲对夫君是了解的,心地善良,可心胸并不宽广,有时善良到了近乎懦弱的地步。父亲时常的叮咛,吃亏让人有好处,万事多迁就些。说我从小得理不让人,这性子总是要改一改的才好。
那一天,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放药方的盒子还在,不敢打开,隔了薄薄的一层玻璃纸,折叠得四四方方的药方寒凉凉的一动不动。药方还在,而父亲,父亲去了哪里……
忘不了那黑暗的日子,农历的二月十五上午,我刚刚走入车间的大门,手机响了,是嫂子的电话,莫名其妙的一阵心惊肉跳。黎明前,忽然梦到父亲,说父亲不知怎么了。接着就猛然醒来,一时,慌慌的,却再也忆不起什么。每天睡得很晚,迷迷糊糊竟又睡了过去。
接通电话,是嫂子焦急的声音:快点儿回来,他爷爷喊不醒了,枕头上还吐了黑红的一大块。给你哥打了电话,正从石家庄往回返。
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失魂落魄往家赶。父亲躺在他狭窄的床上一动不动,哭着喊爹,爹,醒醒,醒醒。眼角,有两滴微浊的泪涌出,父亲 还有意识,只是睁不开眼,不能移动。
村中的医生赶来了,翻翻眼皮,人怕是不行了,往医院送吧。堂弟急忙打急救车电话,车来得好难好难,拿出手机再打,在路上,快进村了。车,怎么还不来?又扑在父亲身上,爹,醒醒,醒醒,咱去医院。守在床头的叔叔叹口气,走到了院子里。
救护车终于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简单为父亲检查一下,冷冰冰的通知,突发性脑溢血,瞳孔扩散,心跳微弱,人是不行了,送医院不知能不能赶到,去了,也没有床位。泪水止不住的涌出,嫂嫂不说话,望向叔叔,叔叔没有犹豫,有一口气也要送,我做主。
还是那冷冰冰的语言,儿子签字,半路的意外责任自负。哭着问,我哥不在,我签行吗?签了字,将父亲抬上车,不知医生为父亲挂上什么液体,堂弟高高举了瓶子守在身旁。那医生嘱咐将父亲的头侧躺,扶着父亲的头,看着那憔悴的白发,忍不住一直落泪。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们也动了恻隐之心,说,这会儿也不是哭的时候,今年的床位格外紧张,医院有熟人呢马上联系,要不只能住楼道里,今天,怕是楼道里也满了。
又是那位表姐帮我们联系了床铺,才使得父亲略略躺得平稳。
急救室里,忽然间,父亲的眼皮动了动,费力的强睁,强睁,微微小小的一道缝,强睁,还强睁,忍不住哭出声来,喊着,爹,爹。想着父亲许是尚存的意识里只能听到我一个人的声音,挂念哥哥妹妹吧。忙说,哥哥快来了,车已经过了藁城,他直接来医院。父亲还在拼命强睁睁不开的双眼,便知道他惦念的是曾被人断言无法长大的妹妹。慌忙说,妹妹也上了车,快到医院了。父亲似乎听懂了,不在强睁双目,只见又有两滴清泪滑落,后来,无论怎样呼喊,再也没有任何的意识反应。
哥哥赶来了,妹妹赶来了,而父亲,却再也睁不开眼睛。
村里有句老话,寿终正寝。说老人的最后一口气,如果断在外面是不吉利的。问每一个医生,只是摇头。当时,我已是方寸大乱,唯一知道的是买来剪刀和衣服,为父亲剪开弄脏的衣物,兄妹两个为父亲擦净身子,父亲不能走得没有尊严。
入夜,父亲依旧昏迷不醒,妹妹带孩子回去了,嫂嫂也回去了,嘱咐她们为父亲准备寿衣。哥哥商量要回家,初始不肯,父亲不能移动,如果一动没了呢?如果半路没了呢?哥哥叹口气,你以为住几天就能好了,颅内大面积出血,七十多岁的人又不能动手术,连手术台都下不了的。依旧不肯。哥哥说,你不肯咱就不回去,是怕咱爹最后一口气断在外面不好。恰逢有少年时的结拜姐妹因母亲住院在相邻病房,过来探望也规劝,人实在不行了赶紧回家吧,外丧对家人对他自己都不好。
不敢再坚持,医生给换过吊瓶,摘除氧气,简单检查一下,说,回去吧,咱中国人就讲究个寿终正寝。
一路,嘱咐司机慢慢开,别震动了父亲,他经不得颠簸的。依旧昏迷不醒。一路,我只听到自己心脏的狂跳和父亲喉间沉闷的声音,应该是痰在涌动。好怕,好怕……
苍天垂怜。父亲平安到家,为他铺好洁净的被褥,村中医生拿来几瓶液体,嘱咐按时间更换。叔叔一个人都在,嫂子和叔叔家的弟媳要我看买的寿衣可中意。人若不在了,寿衣中意不中意又有什么用。嫂子说,父亲一生要强,又爱干净,样样都是挑最好的买的,若我不满意呢,她再去调换。父亲的日子不多了,我唯一的愿望是多陪在他身边,哪怕多陪一秒钟。怕一转身,便是阴阳相隔,遗恨终生。
天亮了,父亲依旧昏睡,只是喉间的声音更重了。医生过来检查,脉相倒比昨天强壮了些,昨天几乎微弱得摸不到。对哥哥说,也许咱爹过几天会好些。哥哥的泪险些落下,看我一眼,转过身去。
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喊声爹,忍不住又哭。忽然,父亲的腿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的,为父亲按摩。手,已经不似初到医院时那么僵硬得掰都掰不开。有些柔软,真的是柔软了,暖暖的。
上午,回老家调休的女儿女婿提了许多东西赶了过来。看着女儿红肿的双眼,不敢再哭,小外孙那时刚刚六个多月,怕女儿哭坏了身子。女婿说,半夜醒来便哭,劝也劝不住。女儿益发哭倒在我怀中,忍不住母女们抱头又哭。婶子忙呵斥我,不说劝劝孩子,哭得没奶了小娃娃怎么办?不敢再哭,女儿一叠声的呼唤姥爷,可是父亲一动不动。
小外孙还太小,强逼着女儿回去了。侄儿也从石家庄回来,毕竟他的父亲唯一的嫡孙。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天黑了下来。一整天,亲朋好友不断地来探望,街坊邻居来了,恩嫂嫂家的儿女来了,夫君的妹妹一家来了,哥哥的朋友们来了,嫂子的哥哥,父亲来了,夫君没有来。当时,他远在千里之外,不敢告诉他,怕一路不吃不喝,那羸弱的身子如何承受。知道父亲病重,我的朋友们或电话或短信问候关心着,忘不了瑞那一声有姐在,你不是孤儿的急切。忘不了瑞那一声告诉我卡号汇些钱过去,允许我做唯一能做到的帮助的殷切。
夜渐深,趴在父亲床前,身上越来越冷,披上年前刚刚为父亲买的棉衣。棉衣依旧崭新,想起来那日送衣服回来时父亲的责备,买这么好的衣服干吗,我一天那都不去,值得穿这么好的吗?想来心酸。
握着父亲的手,任泪水无声滑落。
好害怕好害怕回忆那一刻,三点多的时候,父亲的胳膊和腿偶尔惊悸,痰声更浓闷。
二零一二年农历的二月十七日凌晨三点四十八分,父亲喉咙间的呼噜声停止了,父亲平平静静的走了。鼻息间渐有凉意,而双手依旧微暖。小心拔下针头,怕碰疼了父亲。匆匆赶来的乡邻们要为父亲净身更衣,不肯离开,抱了父亲痛哭。一声声喊着爹,爹……
可是,父亲再也不肯答应。
叔父忍泪轻责,趁身子还软忙穿好衣服,总得让他走得舒舒服服,平平整整,傻哭有什么用。
头晕目眩间,父亲已停灵在哥哥居住的正屋。烛光惨然,稻草凌乱。父亲走了吗,不肯相信,不敢相信,却不能不信。
亲朋好友看我哭成泪人,又粒米未进,反复劝慰着,天底下哪有不走的人,老人入土为安是最重要的。都知道兄妹三人唯我守护最多,自然对父亲知道的更多些。嘱咐我别让老人走得遗憾,多想想平日的心愿。母亲去世这四十多年,父亲委曲求全,何尝有什么为自己的心愿。
说起父亲应该葬于何处,与母亲合葬自不必说,可是母亲并没有葬在祖坟,当年,因为村中管制,那几年去世的人都安息在村东果园的公墓里。是迁坟还是留在墓园,哥哥一时为难。想起父亲在日闲话家事,说及自己的身后事,曾经认真嘱咐,墓园清净,母亲一生好性,已经习惯了了那里的无争,不要惊扰她。父亲嘱咐,他若百年之后,是要和母亲在那里团聚的。哥哥点头。
不敢回忆那三天的晨昏昏然,只记得夫君闻噩耗乘飞机赶回,从车站打车直奔过来,看他脸色不好,额头滚烫,知道他比我更承受不住,已经高烧三十九度。
出殡那天,想起应该为父亲画一张像,由侄儿捧遗像送灵。找出前一阵子为父亲办养老保险的相片,姑姑家的大表哥说,有没有年轻时的照片。想想,从前家贫,都极少照相,唯有第一代身份证上的相片相对年轻些吧。嫂子说,在父亲写字台的抽屉里。进屋寻找,无意中却翻出了父亲的日记本,熟悉的笔体,清晰地语言,一时,站立不稳。心,顿如一柄钝刃硬生生砍入。痛,无言。一缕轻烟。
盒子里,找到了父亲的身份证,却也见到了我重启锈笔后发表的【父爱无言】的打印件。想起了当时欢欢喜喜的带给父亲看。父亲说,好好过日子,别为写点儿东西影响家庭,总之家庭安宁事大,个人爱好事小。当时,满心不快的答应,以为父亲不会看。谁知父亲与他所有重要的证件放在了一起。父亲!父亲是永远明白自己的儿女的,而儿女,又能明白父母的多少?人哪!
逝者如斯,一直,不敢回忆父亲去世后种种,不敢回想种种的人情凉薄。只是含泪写下这样的句子:不信慈颜冷,空恨尸骨寒。泣血呼无应,悲泪怒黄泉。举目风霜剑,俯首永不言。天人今永隔,何处是家园。
父亲爱说,恕人便是爱己。有怨恨的人生太累。每次包了饺子送回去时,父亲第一句话先问,给公公婆婆没有。父亲!父亲!
父亲爱吃我包的饺子,每次,总是多包些冻在冰箱里,回家时送一些回去,一进家门,父亲便会说,刚想着有点儿馋饺子了,你就送回来。而现在,已经习惯包好先速冻一部分,刚刚放进去几个,人,会傻在那里,再冻了,给谁吃去?
每逢月底,依旧习惯的打开抽屉取出放药方的小盒子,触及,泪流满面,那一袋袋,一瓶瓶的药物,再取来何用?
父亲第一次犯病,是糖尿病并发症,每每看到无糖食品,习惯性的买一些,而今,看到无糖字样,只有内心一阵阵的绞痛。无糖食品渐多,而今,又买与谁尝?
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几番提笔又停笔,一片伤心文难成。父亲节,泪流满面又提笔,一连几天,断断续续,只有清泪梦依稀。
父亲已经入土为安,却无法忘记他意识逐渐涣散之时那最后的两滴泪,那两滴牵挂的泪。我不知道,哥哥与妹妹,是否会明白父亲最后的泪,是否会明白父亲的牵挂与不舍。
父亲节年年有,而父亲,却永远的走了。天人永隔,“纵然我的呼唤能够穿透黄土,又怎敢惊动你的安眠”。
是的,父亲累了,父亲太累了。让他安安静静的睡吧。
父亲!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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