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的忠诚散文

时间:2019-11-29 15:08:17 我要投稿

胡杨的忠诚散文

  一

胡杨的忠诚散文

  塔里木河是大海嫁得最远的女儿,把她嫁到塔里木这个很大、很穷的家。她放弃回归大海的理想,成为塔里木永远不知疲倦的母亲,从天山,从昆仑,从雪山之巅,化冰成溪,汇流成河,操持着群山大漠间的生生死死,起起落落。我沿塔里木河行走,认真思考她与高山、草原、绿洲、沙漠、动物、植物,还有人之间的关系。河水是源源不断的乳汁,是谁在不停攫取?谁又在真诚回报?我在塔里木河的历史变迁与命运转折中深深思考。想来想去,终究无法摆脱一个老套的主题——胡杨的忠诚。只有胡杨与塔河紧紧相随,忠诚相依,它才是塔里木河最忠诚的孩子。

  胡杨是塔河忍辱负重的长子,它们代代相传,把塔里木当作真正的故乡。塔河给胡杨以生命之水,胡杨永远为母亲河传承生命、阻挡风沙,亿万年生死轮回,一代又一代忠诚守卫。春天在风沙里长成新绿;夏天在酷热中站成荫凉;秋天时用璀璨动人的金色,把母亲河装扮得无比富丽;到了枯黄的冬天,仍然用坚韧的躯干护卫着整个流域。塔里木河给胡杨以顽强的生命,一次轮回三千年,一轮生死,就能见证整部西域文明发展史。

  胡杨是生长了亿万年的英雄树,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里,不可思议地生长。严寒酷热不能动摇它的意志,干旱盐碱不能侵蚀它的精神,只要得到一滴水,就能展示动人心魄的形象。胡杨的生长,就像一部神话,讲述启迪人心的哲学。它在水中不怕涝,在沙漠不怕旱,根须超过树干几十倍,深扎地下几十米,默默延伸,在很深很远处找寻水分。它的特殊机能,能从浸渍生命的盐碱地吸取营养,把这种艰辛和苦涩化作无声的泪水,饱含在躯干里。沙漠里的水,凝成一点一滴都是一种奢侈,一丝一缕都来之不易。胡杨克勤克俭,将身体的水分精打细算,用到了极致。它把幼树嫩枝的叶子长成针状线形,中年时才长成卵形。叶子有大有小,大叶更多地吸收阳光,小叶更少地使用水分,所有叶片上长了一层腊质,既锁定水分,阻挡蒸发,又使秋天的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金子般富有的迷人光芒。它是修炼了亿万年的精灵,从不轻易表述自己的忧伤,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一种英雄的形象。

  胡杨是大漠里的生命之魂,紧紧跟随母亲河。河水流向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即使河水改道而去,它依然平静守候,直到死去,都那样坚定地站立,以不死的灵魂,鼓励着自己的子孙。胡杨的种子很小、很轻,像柳絮或蒲公英随风飞扬,落在沙漠里无声无息地等待,只要流水再来,立即生根发芽,快速生长,以微小成就高大。长大的胡杨还从根部萌生幼苗,不断扩大自己的领地。塔里木河的许多支流断流了,胡杨仍然坚守在沙漠深处,护卫着一片又一片生命的领地,守护出了类似克里雅布依——与世隔绝几百年——沙海中世外桃园般的古老村落。我走在塔河两岸,沙漠边缘,看那些不向命运低头的胡杨,无不诠释着塔里木河滋养生命的伟大意义。它们令我由衷敬仰,让我感怀生命的高贵与顽强。

  二

  胡杨的灵魂牵着我,让我一次又一次沿河行走,追踪河水与胡杨崇高的变奏。水边茂密的胡杨,沙漠里独自守望的胡杨,年轻的胡杨,苍老的胡杨,都在传达着生生不息的精神。

  一棵胡杨站在一个硕大的沙包,树冠残断倒垂,躯干弯曲成不规则的拱形,断伤处挂着疙疙瘩瘩的胡杨泪,干裂的斜纹扭曲着沧桑与悲壮。大部分枝条枯死了,少数几枝活着的,依然乐观地抖擞着金灿灿的黄叶。令人无比惊叹——在那疙疙瘩瘩的泪痕中竟然长出鲜活的嫩枝,就像即将死去的老爷爷双手撑地,用枯槁的脊梁顶起刚刚出生的小孙子。同时艰难地昂着头,慈望身旁一棵年轻的胡杨。沙包上散落着一层枯皮断枝,沙包里深埋着代代相连的树根。千年不死的胡杨,下承祖根,上举儿孙,一棵就是一个顽强传承的族群。

  我在一片河水远去的沙漠里看到了胡杨之死,那样惨烈,那样难忍。一大片胡杨躯干,像一尊尊英雄雕塑,无论站立还是倒下,没有一尊放弃自己的倔强。枝叶没有了,树皮剥落了,躯干残裂了,还原成一个个剥去肉身的灵魂,坦然展现着各自生前身后的故事。像龙,像虎,像狮,像海豚,像强壮的汉子,像智慧的老人……它们在呐喊,他们在诉说,他们在沉默。一种超越物种的忧伤和奋争让我感动,在我心底引发了沙漠般无边的悲情。像冰冷的铁钩子勾动我的心肠,一抖,一颤,一哆嗦,上下左右,勾得我心里一阵一阵很复杂地泛潮、疼痛。像一滴苦涩的胡杨泪涌入鼻腔,令我的眼泪对着树的灵魂流淌。

  堙没生命的沙漠,因为有塔里木河的流淌变得有生,河水在沙漠里孕育出英雄的胡杨。每一棵胡杨从生到朽,几千年不灭的存在,经受了怎样的苦难与重生,怎样的枯萎与繁荣,怎样一部人类难以记述的历史。它们以自身的存在,回报着对塔里木河的无限忠贞,象征着一种坚强不屈的信念,一种无法用语言量化的精神。

  三

  听说塔里木河的水多了一些,深秋时节,我又一次沿河而行,来赶胡杨金黄般荣光的节日,看身处不同地点的胡杨,在节日里展现的内含与形象。

  天山以南,昆仑以北,沙漠与长河,有生与无生,我在追寻一个隐含于心、反复出现的梦。

  黎明时分,我站在河岸黑魆魆的芦苇滩,抬头看正在暗淡的星辰,低头看静静流淌的河水。这是我梦里似曾相识的约定。脚下的泥土,流动的河水,终于不再是因过度攫取变得疲弱不堪的模样。到底是一条大河的样子,浑浊漫溢,浩浩荡荡。

  我在黑暗中摆渡过河,到对岸沙山上去看太阳升起时站立大漠的胡杨。顺着沙脊爬上去,左手是大漠,右手是蜿蜒曲折的塔河,我在晨光里感受到大漠长河间浓浓的节日气氛。

  天空睁眼醒了,纯蓝底色上撒满了均匀的棉花云,天边飘起由深到浅的桔红。连绵起伏的沙漠里站着一棵年轻的胡杨,叶子落在沙梁上,被晨光打成醒目的金黄,像一地待捡的果实。我与东边赶来的日出赛跑,一脚一窝深深的沙子,气急如狂,大汗淋漓地站在最高的沙山尖上。

  日出如约而至,被沙漠以远,交错排列的、影影绰绰的胡杨林顶起,像一场通天大火喷射着眩目的红光,把大地晃得一片沉暗。大火越烧越旺,红光越射越高,大地似乎为分娩颤动。太阳冒出圆圆的弧顶,一跳,两跳,呼地一下冲起来,再一抖,甩掉了与大地相连的胎衣。啊!好大,好红,好圆满!东方的天空整个红透了。我听到了自己狂热的心跳。许多在沙漠生活的动物,从母亲的身体里刚刚落地,一试,两试,就能站起来快速奔跑,也许是太阳赋予它们的秉性。看这太阳,像个急匆匆的`少年,快速向上跳跃,眨眼就到半空。红日变成炽白,东边的天变得金黄,像一块正在冶炼的巨大金饼。光芒像巨伞罩下来,胡杨惊心动魄的金色就这样染成了。

  阳光照亮了沙漠,一条一条流线型沙脊被逆光打得金亮,与背光暗坡形成感人的光影对照。光影间点缀着几丛红柳、几枝芦苇的亮羽,再远处站着几棵金红耀眼的胡杨,层层递远,构成一幅梦幻般的图画。胡杨站在那里,是英雄的形象,更像一个美好的理想,代表着塔河对沙漠的胜利,一个梦的伟大印证。一片土地包含着一个宏大的主题,英雄的胡杨傲然站在沙漠里,坦然表露着塔河母亲的深意。

  四

  太阳的光线柔和起来,天蓝了,云白了。此时,我背转太阳,面向塔河,看盛大的节日正式开场。

  塔河披着盛装,在秋天的欢庆里容貌妩媚,内在豪放,以柔美的情怀弯曲迂回,无限婉约地放慢了脚步,唱起无限深情的恋歌,分泌出无数委婉动人的水潭,在静谧中滋养出高大的胡杨。胡杨护卫着葳蕤丛林里生命的欢动,母与子,死生共荣。沙漠受到了感动,用它特有的沙纹给塔河做了一条迷人的围巾。

  曾几何时,塔里木河屡遭不幸。一千多年前,因为河流变迁,繁华已久的楼兰神秘消失了;一百多年前,因为喀拉库顺到阿不旦到罗布泊的海子不停地消失,古老的罗布人悲伤地退却;五十多年前,相当于历史刚刚转身的昨天,因为人类拦河造田,塔里木河从英苏以下断流了;四十多年前,亿万年存在的罗布泊彻底干涸了……生命层层消失,茵茵绿草没有了,荒长的芦苇没有了,很多很多的树没有了,很多很多自由奔跑的生命没有了。只有忠诚的胡杨还在无水的河道守护着塔里木的生命走廊。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挣扎煎熬到三十年,胡杨的根须艰难伸到地下十几米,在深深的黑暗里吮吸,吮吸……两大沙漠挥舞着死亡的巨爪快速合拢,死去的和即将死去的胡杨依然紧紧护卫着生命微弱的希望,坚守,坚守……直到唤醒向河水无限索取又遭到残酷痛击的人类。十多年前,人,终于低下错误的头颅,纠结无奈地开闸放水,塔河下游重获生机。

  忠诚的胡杨无畏苦难,立即迸发生命的能量,枯槁再生,幼小快长,短短几年就欢聚成林,绽放生命的辉煌。水边繁茂的胡杨,同一根部长起几条强硬和躯干,像几个站在一起的兄弟。每条躯干枝叶盘虬,茂密地交织为一簇,被透着反光的金色树叶笼罩成一个整体。一簇又一簇,躯干各自独立,树冠枝叶相连,像一个富丽堂皇的王国。它们以蓝天为背景,一起倒映在水中,华美而又宁静,焕发着节日的华彩乐章。

  金色的树叶闪闪灵动,为塔里木河齐声吟唱:塔里木河啊,母亲河,你是大海的女儿。远离大海,依然有大海一样宽广的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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