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离别都跟梨树的散文

时间:2019-11-14 16:24:58 我要投稿

每一场离别都跟梨树有关的散文

  梨树,生长在大门外,爷爷家的大门外。进出大门的每个人都可以看到,途径的路人也可以看到。

每一场离别都跟梨树有关的散文

  梨树很高,超过了矮墙,继续向上生长。枝叶不算茂密,但每年秋天,梨树会结不少青绿的果子。拳头大小,咬一口,甜滋滋的,饱满的汁水会顺着嘴角流出来。

  (一)

  我很小的时候,帮奶奶摘梨。

  我不会爬树,但我会摇。攀住一根树枝,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摇晃。脱离了枝干的梨像雨点一样从树上落下来,我要捂着脑袋,以防哪只梨“咚”的一声砸到我的脑门上。然后捡梨。奶奶是小脚,走路不方便。捡梨也差不多全是我的活。奶奶事先准备了一个大竹筐,等青皮的梨差不多遮住了筐沿,奶奶就说,不捡了。我说,树上还有很多梨呢!奶奶说,留着吧,谁爱吃谁吃。

  家里人不吃,我们家房后也有梨树。放学的娃子吃。他们走近梨树,用一个小石头对准树梢上的梨,只听“嘭”地一声,石飞梨落。然后他们猫着腰捡起梨,一边吃一边跑远了。其实他们家家都有梨树,房前也有,房后也有。但是吃别人家的梨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奶奶是在井沿打水,摔了一跤后离开这个人世的。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爷爷呆呆地站在梨树下送奶奶。爷爷很像一棵饱经风霜的梨树,梨树一动不动,爷爷一动不动。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他的天空里发生着什么。但我不敢回头。我只知道我从此没有奶奶了,我再也享受不到秋天里跟奶奶一起摘梨的快乐了。

  (二)

  梨树下有几块平整的青石板,是四叔铺的。

  午后,梨树撒下一地清凉的树荫。爷爷喜欢坐在树荫下纳凉。他的眼睛已不大好使,浑浊的眼光看向路人,其实他辨别不清谁是谁。他会听声音。村里人经过,累了在树下坐一会儿,只要张嘴说话,他就知道是谁。我不说话,我静悄悄来到爷爷身边,爷爷会摸我的手。一摸就知道,“哦,是小六子!”

  “嗯,是我,爷爷。”我高兴地点头答应。

  “放学了?”

  “嗯,放学了,爷爷!”

  “在班里考了第几?”

  “第一,爷爷!”我最欢喜爷爷问到这一句,赶紧报喜。

  “嗯,好啊,小六有出息!”爷爷一笑就会露出只剩两个半截石牙的牙床,眼睛眯成一条线,真像弥勒佛。别人都这么说。

  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父亲陪爷爷。或许是父子感应,只要父亲远远地走近爷爷,爷爷就能感知到,他不用听说话声,不用摸手,只听离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说,“老二,来了。”

  “嗯,爹,来了。”父亲应着。

  父亲坐在爷爷身边,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只是在喊父亲回家吃饭时,总会看到父亲的脸上挂着微笑,爷爷也是。我就觉得坐在梨树下纳凉真好,能给人带来这么多快乐。

  谁都没有想到父亲会在九个姊妹中最先离去。

  那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我们重孝护送着父亲。回头之际,我看到爷爷站在梨树下,他的眼神望向父亲离去的方向。我猜他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眼前只有一片又一片狂乱飞舞的雪花,落了他一身,他一动不动。

  梨树顷刻间白了头。

  (三)

  爷爷衰老的很快。直到刚近半百的五婶意外离世,爷爷的视力就彻底降到了零。

  他的行走全靠摸索。

  四叔在院子里拴了一条长绳子,从屋门口一直到院门口。爷爷每天要到梨树下坐一会儿,只要摸索着绳子一直向前走就行了。到了大门口,他再摸索着矮墙走到梨树下。心灵手巧的嫂子做了几个小垫子,一个让爷爷垫在身下,一个让他盖着腿。

  爷爷坐在青石板上,他什么都看不到。一天里,树荫从他坐的青石板的右侧悄悄挪移到了左侧,他的身上有时会落上几枚枯叶,几只熟透的青梨“啪”地一声落在他的脚前。他能听到,但牙口不好,他不能吃。

  结了婚的我有时候回娘家,经过梨树,会陪爷爷坐一会儿。

  “是六儿?”爷爷问。

  他不再摸我的手,他的声音显得很苍老。

  “是我,爷爷,我是六儿!”

  不知怎的,每次说完这话,我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发软。我好似看见父亲就坐在爷爷身边,爷俩偎依着,不知在讲些什么,却能坐上一下午一下午的时光。

  爷爷再不怎么说话。

  我说,“爷爷,我走了,我去看母亲!”

  爷爷点头,“走吧!”

  他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样子早已经装在他心里了。

  六叔偶尔回来看爷爷。陪爷爷坐在梨树下。

  我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六叔要走时,爷爷总会说,“不能再呆一天吗?”

  六叔说,“爹,单位忙,下次回家看你!”

  爷爷就站起来目送着六叔。六叔住在小城,离我们村子远。爷爷的目光送不到那么远,他很徒劳的一直向远方望着。他知道,要穿过几座山,淌过几条河,能到达小城。年轻时他步行去过,那图画都刻在他心里。

  在那个正月的.傍晚,爷爷像熟透的瓜,溘然长逝。

  送他的队伍排了一公里。我们绕过院子里那条长绳,绕过门前的梨树,绕过青石板,去送爷爷。很多人都叫他爷爷,他是村子里的一棵老树,再没有比他的年龄更大的老人。

  人家说,他是喜葬。

  当我站在送行的队伍里,回头去看那棵梨树时,它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瘦骨嶙峋。在苍茫的暮霭里,树下空荡荡的,连一片飘零的叶子都不曾见到。

  “爷爷,孙女送你!”我在心里默念着,眼前雾气迷蒙。

  (四)

  一个夏天,六叔把姊妹们叫到四叔家,说是聚聚。

  饭后,在梨树下,六叔说,咱们照张相。相片中,大姑坐在轮椅上,不能自如行动;四婶卧病在床,不能参与照相;聚在一起的,都是住的近的。还有很多亲人,分散在五湖四海,这辈子都无法把曲氏家族凑齐了。

  堂妹说,“记不记得小时候过年的情景?”

  我说,“怎么不记得?我爸,你爸,四叔,还有很多很多人,跟咱们的爷爷奶奶一起在大门外看烟花。咱们的烟花总是会放好久,一挂鞭放完了,跟着一串烟花,然后又是一挂鞭,把梨树下的天空都照亮了!”

  “姐,时间过得真快!”堂妹伤感地说。

  “是呀,真快!”我喃喃自语着。

  我抬头看着梨树,在夏日的阳光下,它枝繁叶茂。一枚枚青绿的果子隐藏在枝叶间,等待着下一个日子将它涂抹成熟。只是那些曾经熟悉的影子呢?再也找不到了。

  那些流逝的岁月终将成为记忆里的烟花,在思念泛滥的夜里一一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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