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情散文
母亲爱包饺子，不光逢年过节要包，平时遇到喜事也总是包一顿饺子庆贺庆贺，甚至家人遇上不开心的事，母亲也会包一次饺子来安慰一番。因此，饺子在我们的心中就有了特别的情节。
母亲拌的饺子馅特别香，她很少用肥肉剁饺子馅，也很少用铰肉机铰饺子馅。常常，如果决定中午包饺子，她一吃过早饭就忙活开了。先把猪后腿的精肉切成很小很小的块，再把花椒粒放在热油里炸黄，捣成粉末后拌入切好的肉末里，放上盐、料酒和其他的调料腌着，这是第一步。接着就是捡菜洗菜切菜。母亲喜欢用各种新鲜蔬菜包饺子，所以，我们在不同的季节里就能吃上不同样的饺子。春天吃韭菜饺子，夏天吃芹菜饺子、蒜苔饺子，秋天吃黄萝卜饺子，冬天吃白菜饺子、青萝卜饺子，有时还做三鲜饺子、鸡肉一香菇饺子和野菜饺子。母亲总是按照家里人的喜好做饺子，父亲喜欢白菜馅的，我喜欢黄萝卜馅的，我的老公喜欢韭菜馅的，儿子喜欢三鲜馅的，母亲总是让全家人换着吃各种饺子。她把新鲜蔬菜洗净切成末，把炸花椒的油倒到切好的菜末中浸上，先不放盐。这是第二步。最后，她开始和面，几个人吃饺子得和几碗面，面和馅子要搭配得差不多，皮多了馅子少，或馅子多了皮少都不好办。母亲每次算得很准。这是第三步。
我常常在这个时候忙完自家的事回到父母家。和母亲坐下来聊一会儿，在离吃中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们开始包饺子。母亲先拌馅儿，她把腌好的肉与菜放在一起，再放入盐和一些调料，搅拌均匀后，饺子馅就做好了。母亲拌馅子的时候，我一揉一面。我把饧好的面分成小块，一搓一成长条，切一小截儿面，把长面条向外滚半圈，切一截，再向里滚半圈切一截，一个个面剂子切好后，把它们立起来压平，右手拿擀面杖擀，左手随着擀面杖转面一皮，只要几下，一个面一皮子就擀圆了。
母亲做饺子皮不用刀切，她把面一团一搓一成长条后，用两只手揪剂子。母亲揪出的剂子大小均匀，两手对着一搓一成圆一团一一按，擀出的饺子皮边缘向上翻着，很筋道的样子。这时母亲常常会提起她的爷爷，说你们那位祖爷爷吃饺子可讲究了，每一个饺子皮都要用手一搓一了再擀，如果没一搓一筋道擀成饺子皮，包出的饺子他一口就能吃出来。而且，祖爷爷要求包出的饺子不能大，必须一口一个才行，太大了祖爷爷就会说，好我的娘唉，烫嘴夹（嘴角的意思）……母亲说到这里，常常就会微笑起来，补一句，你祖爷爷可是一个开明的人，一点都不歧视女孩子。我们家加上你二姥爷、三姥爷家的孩子，算起来有十多个，男孩子只有三个，可他对男孩女孩都一样亲……
“那到底是怎样一位祖爷爷？”我一边擀饺子皮一边想。
“我做的这种饺子皮儿，如果祖爷爷还在的话，一定说不行。”我对母亲说。
母亲说，现在谁还讲究那么多？只要包的饺子大小均匀，好吃就行了。于是她又会提起我二姨夫包大饺子煮不熟的事情。
那是我的二姨和二姨夫结婚不久发生的事。一天他们说吃饺子，二姨准备好了馅子和面，正好有人叫她出去办事。临出门，二姨交待姨夫：你不会包就别动，等我回来了再包。二姨夫对着那些东西想，包饺子有什么难的？这点小事能难得住我？于是他动手把面切成两个，揪成两张大面一皮子，把馅子包进去，包成了两个大大的饺子。看着自己的“杰作”，二姨夫得意地想，这不就是饺子吗？太容易了！他把这两个大大的饺子下在开水锅里面煮。这时候二姨推门进来了，他就得意洋洋地对二姨说：饺子马上就煮好了，你就等着吃吧！二姨莫名其妙地揭开锅盖，当看到锅里漂着两个又肥又胖的大饺子时，二姨一下子笑弯了腰，指着二姨夫说，这就是你包的饺子？二姨夫理直气壮地说，是啊，怎么样？二姨坐在一边笑了很长时间才喘着粗气说，哪有那么大的饺子？我看你怎么煮熟它！二姨夫捞出一个煮了很长时间的饺子，咬了一口，面是生的，馅子也是生的。他立刻尴尬又羞涩地问：这该怎么办？我还想煮熟了，你一个，我一个的。二姨笑着拿起勺子，把那两个大饺子弄烂，那天，他们吃了一次“饺子粥饭”。
每次母亲说起二姨夫包大饺子的事，我们都会想起可爱的二姨夫并哈哈大笑。
母亲饺子包得好，取一张皮，挖一勺馅子放在中间，两边的皮一合，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沿着面一皮右边的边缘围上，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围上另一边，只宽宽松松一捏，一个饺子就包好了，这样的饺子个个像元宝。父亲有时过来帮忙，父亲包的饺子是标准的“扁式”，把盛了馅子的.饺子皮两边一合，右手沿着边缘捏上，左手的大拇指托着饺子中间，这样，一个弯弯的像月亮的饺子就包好了。饺子一个一个排放在面板上，整齐又好看。我们姐妹全都跟着母亲学会了包“元宝”，只是有的“元宝”肚子扁，有的“元宝”耳朵宽。母亲常常奇怪，一样的包法怎么就包不出一样的饺子？
我们习惯用尖底的老铁锅下饺子，一锅水烧开，端来放饺子的面板，把饺子沿着锅边推进锅里，用圆头的勺子推两下，让饺子散开。等到水开了往锅里点水，点上五次水，圆一滚滚的饺子就个一个挤在水面上了。饺子一翻肚子，就熟了，把煮熟的饺子剩到大盘子里，端上桌，就可以吃了。小碟子里放点油泼辣子和醋，搛了饺子在辣子和醋里滚一下，一口下去满口香。
大年三十包饺子是一家喜庆的顶点。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和所有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家里围得几乎转不过身。吃过年夜饭，母亲就指挥大家包饺子，谁切肉，谁捡菜，谁和面分配得清清楚楚。但拌饺子馅儿的事永远由母亲担当——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我们的水平总是会被怀疑，只有母亲拌饺子馅大家最放心。包饺子的时候就更热闹了。一家人好长时间没有一团一聚了，有许许多多的话早已憋在心里要往外飞。你家这件事，他家那件事，借着这个机会，总是想问问清楚。常常是这个话题还没说完，另一个新的话题又插了进来，新话题被兴致勃勃地说着，惦记着上一个话题的人又冒出一句前面话题的事，你岔过来他岔过去，热闹一片，笑声一片，说着说着，感觉没用多长时间，年三十的饺子就包完了。
饺子不仅代表一团一圆、代表快乐、代表喜庆，在我们家里，饺子还代表着温暖、代表着担待、代表一种坚韧的力量。
一个周末，我们正在母亲家里包饺子，我二姐从远方打电话问候母亲。母亲随口一句，我们今天吃饺子。二姐良久没有说话。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她一定想起了当年给她看病包饺子的事了。
那年夏天，二姐在外地遭遇车祸。送信的人开着车，火急火燎地跑到几百公里以外的我家报信，母亲连夜跟着车去了出事的城市。虽然送信的人口口声声说二姐伤得不重，但母亲心里却不停地翻腾，该不是女儿已经不在了，他们不敢说实话吧？当看见二姐躺在病床上吊液体时，母亲一下子瘫了一样，趴在女儿的身上。
二姐前一天车祸后就晕了过去，肇事人把她送到医院抢救，等到二姐脱离危险，医院给她做了简单的处理后，就暂时让她躺在了急诊室里。渐渐苏醒过来的二姐知道自己出车祸了，心里既害怕又着急，跟前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认识的人。那时没有手机，肇事人开上大车，跑了几百公里来通知父母亲。等待父母亲到来的那两天时间里，大一腿骨折的二姐躺在病床上疼痛难忍，却不能动弹。由于长时间躺着，她的腰背已经失去了知觉，加上天气炎热，无人过问，喝了饿了她只能无声地忍着，二姐绝望到了极点。一看到父母亲来了，二姐的所有思绪——疼痛、恐惧、悲伤、担忧、委屈、无助……像开了匣的洪水，随着眼泪一泻千里。
母亲来了，受伤的二姐情绪好多了。可是，经过几次手术后，二姐接上的骨折并不见愈合，母亲不得不带着二姐去内地一家知名医院治疗。经过重新开刀、重新接骨、重新下钢针和重新打石膏。两次手术下来，二姐几乎没有了人样儿。医生说，她的腿伤可能影响以后生育时，年轻的二姐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母亲想尽各种办法让二姐宽心、开心，帮二姐度过难关。那时，她们租房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母亲天天起早贪黑，一边陪伴女儿治病，一边从当地的角角落落找来各种治疗骨折的偏方给姐姐食疗，一边想方设法做出可口的饭菜为姐姐加强营养。可背地里，母亲成晚上成晚上睡不着觉。没有多长时间，母亲的头发全白了。母亲说，那时她一再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自己千万不能垮啊，甚至连一点愁容也不能有。母亲就是受难女儿的一切。在女儿的身心都遭受着天大的折磨时，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得让女儿觉得有指望。虽然头发白了，面容憔悴了，但精神气儿不能丢。
母亲天天早起晚睡，干净利落地照料二姐的饮食起居，乐观爽一快地推着二姐进出医院。情绪低落的二姐看到母亲渐渐变白的头发，慢慢苍老的容颜，她哭了，明白了母亲有多么操心、有多么辛苦。自己身上的病就是母亲心上的病啊！只有自己快快好起来，母亲才能少一些磨难，多一些真正的笑容。
那时，母亲就经常包饺子。永远平和的、带着微笑的母亲经常买回一只用于治病的母鸡，并带回一把正当时令的蔬菜，一块新鲜的猪肉。
“咱们今天吃饺子吧！”母亲微笑着说。
“别麻烦了”，坐在床上的二姐说。
母亲却宽和地笑着说，不麻烦。
拌好饺子馅、一揉一好面、擀好饺子皮，姐姐和母亲一起包饺子，边包边说，那些宽慰的、开导的话就包进姐姐的心中。渐渐的，姐姐喜欢和母亲一起包饺子了，她开心的话多了，欢声笑语多了，只要是和母亲一起包的饺子，她吃得特别多，只要是母亲拿回来用于治病的药，不管怎样难吃，她都闭着眼睛吃掉。
经过这样两年的疗心疗伤，姐姐的腿病和心病终于好了。
听母亲说完这些事，我含一着眼泪想，姐姐在听到“咱们今天吃饺子吧”这句话后，一定也有泪水含在眼里，久久不能消去。
哥哥工作不顺心时，很草率地带着一家人换了一个新的地方工作。去了以后才发现，那个地方远不如别人给他们介绍的那么好。工作十分忙碌，工头十分苛刻，工资还没有着落，有时甚至连日子过得也十分艰难。那年春天，母亲去看他们的时候，正碰上哥哥家里已经十几天没有吃上新鲜蔬菜了，他们天天用来下饭的，是为数不多的一点可怜的咸菜。——不是当地没有菜，是哥哥的新单位连续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买面买米已经让他们十分拮据，实在没有钱买蔬菜。那时哥哥的儿子乐乐才刚刚十岁。
“十几天白米白面就咸菜？”母亲说着，拉上儿媳就去了菜市场。鸡鱼菜肉，母亲狠狠地买了几大兜，当天就给他们包了一次饺子。看到很久没有吃上肉的孙子乐乐馋肉馋饺子的样子，母亲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
那段时间，在县城生活已经很安逸的母亲，隔三差五就要去哥哥那里，不光给他们送钱，还去照料他们的生活。每次去，母亲都要多包几次饺子，让一家人多过几次欢乐的日子。乐乐说：“奶奶只要包饺子，我们家就像过年一样。”
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是母亲一次又一次的饺子，让苦难的哥哥家有了欢乐，有了温暖，也使他们有了走出困境的信心。
母亲常常说，我希望你们个个过得都好，谁有难处我就最牵挂谁。她还说，只要想起自己的孩子还在过苦日子，她就不能安心，就想马上到跟前，和孩子们在一起，共同度过难关。
我的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丈夫还在乡下工作。那时，我上班的地方很远，县城又没有通公交车。每天上下班，我要骑着自行车来回走十多公里的路。上班路远，工作压力又大，早晚要接送孩子，还要做饭照顾家，我天天疯子一样忙得晕头转向，吃饭成了得过且过的事情。尤其是当儿子在幼儿园吃饭，我一个人面对中餐的时候，身心交瘁的我更是有一顿没一顿。
一天中午，母亲去附近的姨姨家串门顺便来看我。当看见我正在用开水泡馍馍吃时，她不愿意了，责怪我，吃坏了身体怎么办？你还年轻，孩子又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你倒下了，你这个家不是完了吗？
那时，我眼前的事都顾不过来，哪里能想到“以后”那么长远的事。母亲看我确实为难，说，我回去包些饺子冻上，给你送来，不想做饭了你就下饺子。
那两三年的时间，母亲源源不断地为我送来冻饺子，回家不再是可怕的事情，家里的冻饺子是心中的依靠和温暖，是疲惫心灵的滋养与慰藉。吃着母亲包的饺子，我常常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像母亲一样贴心贴肺地想着我，帮着我，还有谁能用这般宽厚温暖又细致如微的爱，帮我铺平道路上的坎坷？
只有母亲……
吃着吃着，就有泪水落在饺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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