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马关的散文
据说,昆明人不喜室内插花。漫山遍野,大街小巷,满世界都是鲜花的海,且不分昼夜,不分季节地开。换了谁,家中也宁可素淡一点,再素淡一点。否则,这日子就真的绚烂到无可救药了。什么东西过于繁复就不让人喜欢。马关人偏不这样想,若说昆明是花的海洋,马关则是一实实在在的鸟的天堂。在马关睡觉要把宾馆的窗子关紧,不然就太吵闹,不是人的吵闹,是鸟的絮聒。第一天,热烈的鸟声让人忍不住激动,激动到眼睛都是湿润的。第二天第三天,客人们在乡野里奔波一天,困乏交加,黎明时嘈杂的鸟语就让人忍无可忍了。马关的县城像是一个翠园,植物密密匝匝地覆盖着小小的城。单听那些树的名子就让人觉得喜不自禁:撑天木、龙脑香、藤枣,木兰、桫椤、董棕……都是些太虚幻境里的勾当。有树的地方就有俊鸟,若是巴金先生活着,若是老人家也能到马关走一趟,他保不准会再赋一篇《鸟的天堂》。马关人喜欢鸟,喜欢到教人无奈了。漫山遍野都是鸟,他们偏偏要捉回家,关在笼子里养。戏说,马关的山民走亲戚赶圩都要提着鸟笼子,过河的时候,水都淹到下巴颏了,鸟还高高地举着,可谓舍身保鸟。马关县城的公园我没有去看,无法描摹。听陈世旭他们回来传话,说是很好。可以想像,靠近原始森林地带的园林,还不尽是秀木仙草啊。马关的公园里有“鸟协会”的办公室。刘兆麟先生严肃指正,鸟不会说话,不会处理鸟类事务,鸟怎么可以成立协会?讨论的结果是,即使是在马关这个地方,依然要以人为本,而不可以以鸟为本。建议改作“爱鸟协会”之类。
若是在马关观光,山间公路的配合程度的确不敢恭维,车子只能在蜿蜒的山道上晃悠着盘旋。但这却留给我们大把的时间向窗外看。间或是晴空万里,间或是细雨绵绵,却一味的天高地阔,各类植物的花朵枝叶鲜艳得霸道。北方人就惊诧:看啊,相机每摁一下就是一幅水墨风景。有情致的是道上的行人,多是年轻的男女,着民族服饰。马关县有十一个民族,这些民族我只能在书本上认识,到了眼前,我只能大致识得壮族、苗族和彝族,还有傣族的服装,有的在电影电视上见过几次。有一次我步行,看到一壮年男子在土坡上休息,就赶过去同他合影。他把巨大的背篓放在一边,很舒坦地斜着身子抽一根烟卷。他穿棕色的半旧袍子,带一顶颜色略微浅一点的宽边的软布礼帽,劣质的黑皮鞋。他高大健壮却又异常地秀气,问题也许是出在眼睛上,他那眸子里的安静如动物一般温柔。他听不太懂汉话,我只好比划着要与他合影。他听明白了,立刻端正了姿势,坦然地对准镜头微笑,目光仍然很羞怯。我看了看他的背篓,里面有很少的几样东西,很是寒酸。他是在赶集回家的路上,他要走十多公里的路到集市上买这点东西。路上还有许多与他一样的男人和女人,走走停停。
风就是那一刻从谷底吹来,牛铃声如仙乐一般,遥远而悠长。突然间眼睛就湿润了,幸福到能回忆得起几十年中所有美好的事物。
这山间啊,多的是闲花野草,独自地开,独自地落,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没被人看到过。我们真该为谁喝彩一次,生命的无羁是最高的境界
我来云南十多次了,却没有去过西双版纳,甚为憾事。在马关的古林箐我看到了另一种原始森林。有资料介绍说,古林箐保护区的森林覆盖率为百分之九十七,气候温热多雨,生物资源丰富,从低海拔到高海拔依次为热带雨林、热带季雨林、常绿阔叶林、竹林、灌丛等六大植被类型。我看不懂什么国家一级二级保护树种,再念一遍它们的名字吧:擎天木、龙脑香、藤枣、桫椤、董棕、七叶树、紫金牛……还有巢蕨、爬书龙等附生物。也许它们就该生长在那里,专门让我们用来想念。那天下着微雨,雾色氤氲,浓浓淡淡,远远近近的树像仙子一样地远了近了,来了走了,幻想中的仙境也绝不会比这里更有仙致了。我脚上穿一双艳红的平底软面小方口皮鞋,一步步地踏在青苔上,犹若仙踪。
马洒最讨我欢喜。马洒镇的女书记非常年轻,穿一套深蓝色的李宁牌运动服,说不上是十分漂亮,但英姿飒爽。那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没有出去打工的也走在赶集的路上。老人们在村头的道边看我们,他们哼唱着旋律优美的调子,身体有时微微地跃动。看起来他们有六七十岁的样子,显然缺少表演者的素质,目光羞怯,甚至有点木讷。解说员说,若是晚间,在自家门前的月光下,喝上一碗自家酿的米酒,那歌声和舞蹈就活泼了。他们的歌舞是留给自己享用的。在北方,在大平原上,六七十岁的老人夜半出来歌舞,不被人骂死也会被人笑死,混得差的估计得进疯人院。马洒人的热情、开朗、活泼,让我这个北方女子心里盛满了感动,一波一波地拍打着。苗族女人在自家门口的泥土地上扎堆做针线,歌声悠扬,和声部天籁一样优美和谐。马洒还有蛮正式的马洒古乐队,队长是一将近八十岁的老人。这个乐队的男子一律着黑袍,女人的头巾和兰色裹裙上绣了花朵。演出过程用的全是壮族语言,我们听得迷茫,只一心去感触那乐声。一个美字,怎么可以囊括。离开马洒,我留下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没有问及那女书记是什么民族。若是她穿上民族的服装,一定会更加漂亮。
陈世旭写得一手好书法,他给马洒题字:天地之声。那“声”字写了四次,总是不满意。兴许是食五谷杂粮,还吸烟喝酒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用人间文字把这一仙乐表现出来吧,怎么写都觉得烟火味重了。我不懂字,有人评说,字如其人。有的人写出来扎实稳重,有的人泼洒出的是放浪。世旭兄的字,取法两者之间,且有书生气,总而言之是好。
在马关,我第一次认识草果。其实我很早就在作料中见过,那是果子老起来的样子,拇指大小,苍黄干瘪,浑身都是皱纹。谁个能料想,它年轻时的盈润,颜色红颜无比,模样赛似珍珠玛瑙。所谓人老珠黄,远不及人老果黄更传神。时光在一粒果子身上演绎地老天荒,想起来让人惊心动魄,也心酸,也心暖。我把一粒草果放在手心里握了一个上午,有些想念远方的爱人,想家,想暖老温贫的`厮守。这物该是比红豆更懂得相思。
马关又有一个别称,草果之乡。
马关还盛产三七,它是一味中药,相貌与生姜相像,活血化瘀。据说对人体极有益,尤其是对女人。路途的集市上我看到门前晾晒的一大片三七根,我指给大家看,可车子一下子就走远了。有人说,你看到的保不准是生姜。我说,是三七。又有人说,凭什么断定。我答曰,凭它是三七。马关的女人无论老幼,气血似乎都很好,精力充沛,这和三七不无关系吧。
乡下的集市上有很多越南女人,皮肤黝黑,眼睛明亮,高颧骨,厚嘴唇,身材是无一例外的好。边民往来频繁,出入边境只需要一毛钱。路途上不断看到幼小的孩子走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他们见到车子经过都停下来敬礼,表情认真虔敬。马关的宣传部长熊延韦告诉我们,这是他们实施的小学生礼仪工程,因为这是祖国的边境。我想那一刻大家会和我一样,心中一定对这项工程的创意和实施者充满敬意,毕竟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祖国在里面蕴含着。
阿峨的壮族农民版画很有名气,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民间艺术之乡”。阿峨家家户户都会制作木版年画,据说销路不错,能给壮民创收,令人欣慰。但说不出什么感觉,这些批量生产的作品无法让我兴奋,过于规范,过于专业。有农人暮归时的画面,夕阳西下,田地丰硕,人畜悠然自得,很美,却是许多年前都见过的样子,老版本,明显缺乏创意。许多农民都出去学习过,得过名家指点。因为看了太多的摹本,这就限制了他们的发挥。教我想起一传说,相传山西有一老太太善长做布老虎,用色大胆活泼,大红大黄大黑的小老虎,头顶花朵,憨态可掬,令人爱不释手。老夫人的手艺在方圆百里极富盛名。却有一天被人接到城里去看动物园的真老虎,丑态凶猛状令其大惊,回去后竟从此做不了老虎。阿峨农民的版画还做得很积极,应该鼓励,但需要限制他们观看真老虎的次数,让其充分发挥个人想象。阿峨的宣传资料上介绍,村子里做木版年画的人,年龄最大的五十八岁的老人,年龄最小的八九岁。那天就请那五十八岁的老人现场表演,刚巧我的朋友有电话来,询问身在何处。我发一张老壮民工作的照片过去。这朋友在一个地方做政府主官,他旋即回复:文章请不要提及五十八岁,这是个令人尴尬年纪,不具有说服力。这恶毒的家伙让人忍俊不禁,但其言确实有理。
阿峨的壮乡民居绝美,青砖灰瓦,造型古朴别致,门口有肥硕碧绿的芭蕉树,芭蕉丛里站立着美丽的壮族少女。这情景幼年曾在木版画上见过,有前世今生的恍惚。
倮洒中寨应该是马关比较富裕的村镇,墙壁是被粉刷过的,地面做了硬化,水管和厕所是改造过的,很卫生。支书介绍说,下一步建房也要做统一规划。听了觉得心中一紧,什么东西但凡统一起来,就失去了自由和神秘。中寨的条件要比马洒和阿峨好,却找不到那种地老天荒的感动。
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也不必太过整齐划一。
在整个中国,像马关这样保留完好的原始生态地域越来越稀少,留下一片天空,留下一块净土。对于发展,这或许是我幼稚的向往。
马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至西汉元鼎六年,汉武帝在滇东南设立郡县,马关从此进入西汉王朝的版图。阿雅古城遗址,距今已经有六百余年的历史,是古代通往滇中、内地通往交趾(越南)的要塞。古去今来,万象更新,历史的遗迹却永不磨灭。龙土司构筑城墙,捍卫疆土的故事代代相传。这该是马关人的骄傲。
去马关的每一个寨子,都能品尝到香甜的米酒,妇女们端上七彩米饭,用植物的汁液做成各种颜色,用果木桶架在锅上蒸煮。米粒蒸至晶莹剔透,将桶抬了反扣在桌子中央,一个巨大的日月脱颖而出,比彩虹都绚丽。虽然不饿,但总是吃了又吃,试图在浓绿和淡紫之间咂出不同的滋味。每一个村寨都有新鲜的小桃子,烫手的红鸡蛋,芭蕉粽子——舍不得吃,拿了给看热闹的小孩子。小孩子也舍不得吃,反身给身后的弟弟妹妹。客人走了,老人们就坐上我们坐过的凳子,很含蓄很安静地等待人们离去,然后才谨慎地吃点什么东西。那一刻,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而在此之前,我已哭了又哭。在这些贫穷、善良、隐忍而又好客的父老乡亲面前,任谁都一样,哭。
云南作协的李朝得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小伙子,善学,知识面宽泛。他告诉我他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村寨里,他的父母没有文化,但他们教给他的第一课是孝道和礼让。比如,吃饭的时候必须等待老人先上桌,先动碗筷。食物不足,大的孩子该让给更小的孩子。小李在家最小,他让给谁呢?小李说,他一点点大就懂得照顾大家,任何东西都是取自己的那一份。
这里是云南,是边塞,而我来自中原。我们中许多人来自首都。我们常常称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我此刻很想带上我的孩子,来这天高云淡之处学习点什么。借当过教师的李朝德的话:我们不能保证教会他们成材,却必须教会他们做人。
我说的是马关,可又不是我想说的马关。这次的马关之行,让我始终浸泡在感动和激动之中,但这种情绪却像世旭兄写那“声”字,无论如何都写不出来。我能写下来的,只能是这种感觉的影子。如果不信,你还是来马关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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