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对面的阳光优美散文
街边的槐树叶已渐渐泛黄,秋风从枝桠间过往的时候,随风坠落一片片经夏的黄叶。一片片枯瘦的槐树叶在苍茫的秋风中飘零,在秋天湛蓝而忧郁的天空中纷飞、凋落,犹如黄色的鞋子,在跌落路面的一瞬间,已旋转出深秋灿烂的舞步,随即又寂寞地飘落街角,无声地蜷缩在大地。
十月的季节,城市多了几分寂静,沿着一条繁华的大街行走,对面的商厦、雕塑以及建筑群落在秋阳冷冷的映照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一束束冷冽的光芒从秋风中传递过来,苍凉了深秋的视野。十月的秋风冰凉地拂过脸庞,我停下脚步,紧了紧衣领,环顾四周。临街的路面已被秋风打扫得空空荡荡,沿街的各式小吃摊、书摊以及闲逛的热闹人群已随着夏天的脚步远去。弥漫在风中的烤肉的香味,微微震颤大地的流行摇滚音乐,甚至相拥而行的情侣,也已随着凋零的秋叶消失。冰凉的石阶上,只栖落着几只觅食的灰雀,顾盼的神情,似乎也在追寻着夏天远去的回忆。
秋阳冷冷地投在城市涌动的人流中,投在人群疲倦的脸庞、竖起的衣领以及匆匆奔走的步履上。在城市一隅,我远远地观望着,望着穿梭在街巷中的人流,望着这个秋天飘零的落叶,忧郁而伤感的画面,不禁勾起了我对往昔岁月的回忆,想起了为生活奔波的过去。那个白雪覆盖的冬天,阴冷、灰暗的厂房,一台台冷漠而笨重的压缩机床,似乎又立在我面前,一下子重重包围了我。生产车间内机器巨大的轰鸣声,工友们时不时讥讽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手掌中的伤痕还有手脚间的冻疮又开始隐隐作痛。
冬天的北方城市,天气异常寒冷。大地上已蜿蜒着厚厚的积雪,时不时被狂风吹成银白色的飞练抛向天空。已近凌晨两点,我依然紧靠在厂房灰暗、冰凉的墙壁上,揉捏着冻得红肿的耳朵,内心一阵阵焦虑。想想厂房外籁籁的落雪、凛冽的西风、冰天雪地的街巷,灰暗、潮湿的生产车间已近乎温暖而奢侈的幸福天堂,一阵阵灼痛从耳际沁入心肺,我的内心此刻比冻坏的双耳更加焦灼、疼痛。已是第二个星期了,可我仍然无法娴熟地操控成吨的压缩机床,压制出一块成形的砖坯。带班的师傅似乎已把我遗忘,只顾惦记着自己的产量,压缩机床在他手中不停地吞吐着砖坯。
厂房顶端五千瓦的高压灯泡投射下冷冷的光芒,映照着生产车间内灰暗、污损的墙壁,也一缕缕地投射在一台台成吨的压缩机床冰凉而沉重的铁皮上。我扭头望望周围,师傅们正加紧工作,车间内一台台压缩机床不停地吞吐着无尽的砖坯,厂房内的灰尘伴着机器巨大的轰鸣声似乎要在这个夜晚沸腾起来。我转过身望望左侧,与我一同进厂的一位工友,此刻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嘴唇间叼根烟吸着,神情无奈而沮丧。他其实比我幸运,已能操控压缩机床,压制砖坯。可就在下午,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失手压弯了一个黑铁模具,甚至差一点让无法控制的车床冲压了整块钢板模型。他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啊,说时眼中闪过一丝暗淡。而我却预感到了另一种恐惧,倘若那压弯的不是模具,而是伸上去的手指,其结局可想而知,我在车间角落里独自思忖着,忧虑重重,背上猛然窜出一股寒意,我站起身离开轰鸣着机器声的生产车间。
雪似乎小了许多,而风却更紧了。路面上的积雪被冷冽的西风抛起直贯入我敞开的脖领,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瞬间压迫了恐惧与忧虑。寂静的苍穹间有冷目投下缕银白色的光芒,辉映着大地上苍茫无尽的白雪,耀眼的苍白,让人内心感到一阵阵凄凉,凛冽的西风呼呼地摧折着厂房外那一株株白雪中伫立的白杨,白杨树光秃而庸瑟的枝干在冷目的光芒中消瘦着,枝桠在风中无声地摇曳,摇曳出我内心一阵阵无边的荒凉。我攥紧了拳头,手指间的冻疮突然撕裂,凝望着淋漓的血珠,我想自己一定要把这份工作坚持干下去。那年早春时节,在我还没有走进这家制砖工厂之前,我曾给一家私营的装潢公司作工,初衷是去学些工艺美术的经验技能,可去了才知道干的是切割玻璃的打杂工。望着白皙的手掌间被玻璃锋锐的茬口划开的一道道伤痕,内心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悲哀。曾经是潇洒地捏着炭铅、握着缀满水粉的油画笔的双手,自豪而意气风发的双手,如今却结满了划痕,深深的伤口如无底的油穴般令我莫名地恐惧,我轻轻地抚摸着这双修长、宁静却布满疤痛的双手独自感慨,在于现实的交锋中,我感受到了性格的脆弱与内心深处的孱弱。
雪又大了起来,西风如刀子般,仿佛要剜割出身体里的骨头。已是凌晨三点,我踏着皑皑白雪从西郊公路返回生产车间,工友们都已经散去,只有厂房顶端高压的灯泡投下冷清的光芒,映照着一台台成吨的压缩机床锈蚀、沉重的铁皮,映照着生产车间灰暗、污损的墙壁和杂乱、潮湿的地面。我脱下满是灰尘的工作服、披上深蓝色风衣,拖着疲惫的双腿,转身离开冷清而灰暗的切砖厂房。
夜色漆黑而沉寂,街巷中空旷无人。唯有白色的雪粒生硬地敲打着脸庞,唯有粗犷的西北风呜呜地在耳边狂啸,顶着严冬漫天的风雪,我咬紧牙关,加快步伐。手脚间红肿结疤的冻疮由于用力过猛,又一次撕裂,感觉有温热的血从肌肤边洇过来,浸染了贴身的衣祙和鞋子。踏着冬夜一路的风雪,我横下心来,无论有什么样的艰苦在等待着,一定要把这份工作坚持到底。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并不那么轻松,我手中操控的那台成吨的压缩机床,笨重而冷酷,并不像捏在手指间的炭铅或油画笔那么灵巧,能够随心所欲地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斑斓典雅的色块。沉重的压缩机床在我手中犹如一头倔犟而蠢笨的驴子,只顾自己撒欢疯野,并不听我的掌控,当然压制出的砖坯也一块块面目全非。这便引来了工友们轻视的眼神,还有时不时甩过来的尖刻、嘲讽的话语。如刀锋一般的语气剜割着我仅存的一点自尊,内心仿佛是这灰暗的冬天,被一阵阵阴霾覆盖。忧郁地凝望着窗外的落雪,我唯有低头沉默着,而即使这无言的沉默,也并未熄灭工友们鄙视、讥讽的嚣张气焰。
冬夜依旧漫长,冬雪依然飘零。工作中劳动的艰苦可以用滚烫的汗水温暖,可以用瘦弱的双肩支撑,甚至可以用带血的伤口炫耀,但人群的冷落、言语中透出的轻视、表情中的蔑视与贬低是难以用敏感的笑容去化解,难以用柔软的心灵去承接。人群的漠视、遗弃压迫着我的心灵,比西北风与飞雪更加寒冷,比严冬更加残酷。
在还未跨入这家制砖工厂成为切砖工人之前,我曾推销过百货物品。骑车走街窜巷地行至一家酒店的时候,已是正午。我唐突的闯入可能搅坏了一位食客的雅兴,那位四十多、一脸粗暴的男子张着大嘴出言不逊,说我自己的生命加上身旁整整一箱物品连他下身的一条裤子也不值。我当时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羞愧,自尊一瞬间便被庸俗屠杀。而在另一处门市打散工时,由于我拒绝了几位工友的赌局,被冠以西方小说中修道院的小修女之称号,人格轻易地便被肮脏残酷的子弹击中。独自望着白雪覆盖的冬天,我孤独地承受着,咬紧牙关,咬出唇间的印痕甚至鲜红的血液。我仍然希望能坚持下来,但由于身体的瘦弱,无法胜任有些重体力的工作。我被迫辞去了这份长久、稳定的工作,我的内心涌入一层层阴霾,一如严冬城市上空铅色的云朵,灰暗、沉寂,久久无法散去。
秋风冰凉地荡过发际,随后转身吹向临街的商店,撞在坚硬的墙壁上面又反弹回来,以更加巨大的风力抛起大地上的风尘与落叶。槐树叶、杨树叶、松针,在秋风中飘零,被秋风冰冷的手撕碎,散落在路面,犹如深秋一页页破碎的回忆。工作中接连的失败,令我心绪低迷。工友们的嘲笑与冷落,让我认识到了世俗的炎凉与陌生。严冬的雪依然无声地飘落在城市夜晚的上空,瘦弱的身体,手掌中深深的'划痕以及手脚间隐隐灼痛的冻疮仿佛让我重温着曾经的羞耻。打开书橱,我抚摸着久已尘封的画笔和色彩,一遍遍叹息。呵,我曾是那样地怀揣着希望的翅膀,可却在行走的旅程中一次次跌落飞翔。呵,我曾是那样地内心满载着善良与爱地介入人群,可人群却在我的内心留下了轻视与冷落。在那些剩余的冬夜,我感到了无助与惶恐,生活开始狼藉,开始颓唐不堪。唯有文字依旧如月光一样抚慰着心灵,唯有诗歌展开的烛火依然点亮着深冬孤独的夜晚。
城市的黄昏更加沉寂,在冷清的街角驻足停留。低头凝望着自己无闻寂寂的影子,深秋的大地上从不发出一丝声响,仿佛我宁静深沉的内心,踏着秋风、树影和落叶,我感到一直穿行在自己无言的阴影中,穿行在一整条大街的阴影中,穿行在整个深秋的伤感中,然而阳光却从未降临,洒下它灿烂的光芒。转过身,远远地凝望着马路对面的阳光,依旧那么温暖而亲切,辉映着对面一株株槐树粗壮的枝桠,显得那么安静而温馨,辉映着对面行人清丽而红润的脸颊,显得那么博爱而多情,辉映着对面高矗的大厦与楼群,显得那么时尚而唯美。一束束灿烂的光芒燃烧着,甚至包围了马路的一整条街巷、一大半城市。而我行走的这条街面却已被阳光抛弃与遗忘。秋风拂过来,感觉自己只是一片晚秋的落叶,独自缤纷、凋零、疼痛与破碎。
踏着黄昏中飘落的黄叶返回,一阵烤红薯的香味随着秋风弥漫过来。烤薯诱人的香味几乎芬芳了一整条街巷。顺着香味望过去,在城市临街的一角,一位乡下模样的矮胖男子靠着墙角安放着烤薯摊,正守着炉火慢慢翻动着烤薯。我轻轻靠拢过去,圆筒铁皮内的火焰迸溅出来,令周身猛地感到一种温暖。那男人的脸庞一如烤炉中的烤薯,红里透黑,且沾满风尘,他兀自于街角沉默着,一脸平静地守着用回收的废旧铁筒打制的烤炉,路面上人迹依稀,而他却披一身秋风等候着突然将至的买主。望着那满是灰尘却依旧光明、灿然的脸庞,我暗淡、悲凉的内心平静下来,圆筒铁皮内的炉火和烤薯弥散在风中的味道于冷冷的清秋中焐暖了我的心灵。
是啊,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在那些自信而成功的背后,都有着怎样的寂寂无闻的拼搏,怎样的伤痕累累的奋斗。而在这充满挑战的人生中,在失败、打击之后,自己却选择了避却。回想卖烤薯的男子那平静、淡然的脸庞,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无知与狭隘,秋叶一阵阵拂过脸颊,却拂不去我满脸的惭愧。
我的内心阴霾尽散,脚步稳健地跨向马路对面的阳光。一束束金黄而灿烂的光芒又回到了我身边,温暖萦绕着我。披着灿然绽放的阳光,我回转身凝望自己曾走过的那条街巷,那条阳光不曾莅临的阴郁的街巷。灰暗的云朵,包围着冰冷、沉重的钢铁建筑,暗淡的街面上一株株白杨却坚挺地矗立着,在冷冽的秋风中,它们挺拔着身姿,托举虬劲的枝杆。在灰暗、潮湿的被阳光抛弃的角落里,一株株白杨兀自矗立着,把英挺的枝干闪电般锋利地刺向天空。阴郁的氛围恰好衬托了白杨的平凡与不屈,我内心为之一震,从阳光明媚的街巷折回,走近临街的一株株白杨,贴近白杨的树干,用手掌抚摸树身。一株株白杨刚毅的枝干托举着天空,而粗壮的树身布满裂痕,那里更有风雨剥蚀的苍老。一道道划痕交织着,翻裂着犹如时光记忆中残留的伤口,而秋风中的白杨却视若无睹,依旧威严而庄重地兀自矗立在街头,犹如现实中一位位英勇不屈的斗士。
暮色渐浓,望着矗立在深秋中的一株株白杨,我的内心突然有所触动。我们生长在大地之上要站立着,如山岳般巍峨陡峭,或者如一株青草般羞涩坚韧。勇敢而无畏地站立着,自己就是自己的阳光,自己点燃自己、自己温暖自己、自己灿烂自己,博大而无私地站立着,自己燃烧自己,也为周围世界打上了一束光芒。当我们站立着,坚定地站立着,在大地上,生命本身便是一种光明,站立着,若深涧山岭,若崖壁青草,若冬雪白杨,站立着,在大地上,执著,坚挺抑或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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