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太平
生活就像炒菜,有人能做满汉全席,有人只能拌个黄瓜,是好是坏,你都得吃下去。
大平是一名小商贩
以前是,现在也是。
2000年,一个身材瘦小的小伙子,扛着一个木板床,“碰”的一声砸在小学门口,铺上一块破床单,随手扯过一张大纸片,挥笔写下了“大平杂货店”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年轻人就是大平。那一年,大平刚20岁,留着小平头,大大的眼睛,机灵的转动着,活像一只小鹦鹉。
冬天的时候,大平总喜欢穿一件军大衣,洗的有些褪色的领子,衬托着他被风吹的通红的脸颊。大衣一直拖拉到脚踝,将瘦小的大平严严实实的裹起来,远远望去,像一棵行走在雪地里的冬青。
大平的小摊,大多都是小零食。这对于一群孩子来说,是很欢喜的。下课铃一响,孩子们你拥我挤,乌拉一声围到了大平的小摊前。
“我要一个冰棒。”
“给我拿个巧克力,黑的黑的!”
孩子们不停的叫着,嚷着,大平总是张开双手招呼大家,有时候孩子太多,实在顾不过来,大平就会嚷嚷着:“我这个小摊要被你们挤散架了,都给我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孩子们像是士兵,有秩序的排成一排,不过不一会儿,就又乱成一团。
那时的孩子,零用钱少的可怜,每天一毛钱就是恩赐了。我也不例外。每天中午返校上课之前,我会花一毛钱买上两块糖,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装,每次我都要挑好久,大平却也不催我,只是在旁边说:“我的糖罐子都认识你这只手了!”
大平家在学校上方的小土坡上,趁着间歇,大平会时不时回家。每到这时候,大平总是一本正经的说:“都不许偷拿我东西啊,李家小子,上次的糖你还没有给钱,就你给我看摊了,少一块糖,你都得赔给我。”说着就裹紧大衣,一路小跑回家去了。
孩子们一直期待大平从家里带来更新奇的东西,有人猜测是巧克力,有人希望是更多糖果,看摊的李家小子,把脸一扬,信心满满地说,“肯定是奥特曼!”李家是村里的暴发户,李大伯在国外工作,给儿子带回来一整套的奥特曼影碟。
直到有一天,大平背着一个男孩从坡上下来,男孩的脸一直埋在大平褪色的军大衣里,腿上缠了厚厚的白纱布。
那个男孩儿是学校出了名的瘸腿男孩儿,上学的时候总是拿着一副拐杖。只是现在才发现,他与大平,竟然有相似的眉眼,只是缺少了一份灵气。
大平把弟弟放下,招呼我们说“你们都过来,这盒糖就便宜你们这群小崽子了,这是我弟弟,吃了我的糖都得给我照顾着他,听到没!”说完,双手叉腰,像极了剥削成性的大地主。
有免费的糖大家是不会客气的,一拥而上。
不过,别看是孩子,却也是讲义气的。从那以后,不管上下课,大平的弟弟总是有专人看护,我们当时甚至还有值班表,大家轮流值班,公平合作。
有一天,我和搭班的男生一起送大平弟弟回家,那也是我第一次去大平家,三间小土房,其中有一间堆着大平的木板床,上面摆满了小零食。大平妈正坐在门口剥玉米。
大平正在屋顶上晾玉米,看到我们说:“谢谢你们把我们小三子送回来啊,屋里有糖,你们自己拿。”说完,又继续晾玉米。
一直到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大平还在门口摆摊。而大平的弟弟,也早已上了初中。随着新生活的到来,我对大平的印象,也只剩下冬天里他红红的脸颊,和褪了色的军大衣了。
再次听说大平,已经是高中的时候了。听妈妈说,大平结婚了,娶了隔壁村的傻姑娘。
那一年,是大平而立之年。
大平的傻媳妇儿我是知道的,高高的个子,比大平高了半头,整天披头散发,在冬天光着屁股满大街乱跑。
从此,大平追着自己的媳妇儿满街跑的事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村里的人见了大平总是打趣,你媳妇儿又跑啦!
大平总是瞪大自己的眼睛,佯装生气地说:“你媳妇儿才跑了呢,俺媳妇儿在家好好的`呢!”
说这话的时候,大平像是笑,又像是哭。
其实大平是没毛病的,也踏实肯干,可是姑娘们一听说大平有一个瘸腿的弟弟,便说什么也不肯再见面了。
大家都以为,大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今年端午回家,突然发现给邻居盖房的包工队,竟然有大平的影子。
妈妈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兄弟突击队”几个红色大字,红字底下,用黑体写着耿建平三个字。
那是大平的大名。
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还在,只不过换了一位妇女,红红的脸颊,旁边带了两个女儿。同样红红的脸颊。
那是大平的妻子。
两个女儿都是妻子带过来的。
自从傻姑娘断断续续跑了两年之后,在一个冬天,大平用平板车拉着傻姑娘,一路跑回了傻姑娘的家。不管对方家里怎样哭闹,大平甩下五万元钱,转身走了。
其中两万元钱,是结婚时收的礼钱。剩下三万,算是这两年光阴的补偿。
离婚不久,大平便开始组建自己的包工队。那时候我才知道,大平在小卖部经常捧着的书,是一本电力学习指南。
凭着娴熟的技能,大平开始招募工人,就这样干了三年,到现在,十里八乡都有了名气。
端午节那天,在隔壁施工的大平来我家院子里讨水喝,十多年光阴,他的双鬓露出了微白的痕迹,但那双大大的眼睛却一如20岁,机灵的转着,像极了鹦鹉。
我离开家的那天,大平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也在车上,大平在窗外冲着女儿挤眉弄眼,逗得两个姑娘笑得前仰后合。
上车之前,我看到大平口中的小三子在车站拉活,腿上的纱布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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