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散文：《求字》
说实话，我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登门求字，还是在朋友的陪同下有所准备来的。
以往都是书家主动赠我字的，我想是源于共同的文字爱好出于礼尚往来吧。我不免端详半天打哈哈给书家戴高帽客气一番。好多时候弄得书家们有点儿无所适从。
朋友说，这老头有点洁癖。我不以为然地笑笑：管他呢，咱是冲着他的字来的，只要他肯写，哪怕我亲自给他研墨都行。朋友看着我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置一词。
主人是要电话预约的，朋友提前作了安排。门铃响后，一位夫人和颜悦色地打开厚重的护套朱漆门。我俩被让到客厅。其实，客厅是多功能的。仅有的空间摆着一张案几，上面隔着笔架、砚台，其余地方堆得几乎都是书籍。有客人—啦。夫人唤一声，慢慢从卧室出来一位老头。老头与我想象中的造型前后判若两人，压根就不是发福的那种，连象征财运的丰厚耳垂都没有，额头深深向后蔓延着，身躯清瘦的很，眼睛居然出奇的有神。洁白的衬衣看不出一点汗渍的痕迹，白袜子将一双黑皮鞋衬得发亮。墙壁保持着一种刚粉刷过的那种洁白。夫人微微一笑道，老陈早已把烟戒了。我识趣地将烟退回口袋。分宾主坐定，慢慢陈老聊起身世，我才知道眼前这位夫人原来是第二个新顾的保姆。这是我们所始料不及的，陈老夫人已过世多年。眼前这位夫人不仅替陈老检点日常生活起居，还协助陈老做一些文字整理方面的工作。夫人的精明强干、知书达理倒让我们有些诧异，夫人谦逊说自己都是受了老陈的影响，文字涵养人，律己以达人之故吧。陈老只是淡然、谦和地一笑了之。
屋外的光线正好透过窗户在案几上柔和地耕耘着，一盆君子兰绿得滴翠。朋友替我说明来意，当然说我是多么仰慕陈老先生的大名，想请先生给题几个字。朋友也是场面上混的人，我想陈老一定会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谁知陈老的话题却不在写字上，而是顿了一下，继续跟我打听家乡的一些历史掌故、民俗风情。说实话，在原生态遭受破坏、传承日渐式微的当下，对那个时代过来的'我如今也仅是略知一二，更谈不上所谓懂知识，再聊下去只能让我窘态百出。朋友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佯装看看时间，话锋一转，说陈老时间宝贵，不敢多叨扰。朋友显然是在主动请辞。我赶紧如释重负站起。我原以为这样一来陈老就会像以前其他书家毫不犹豫展纸潇洒泼墨，岂料陈老有点不舍地说明天过来取吧。保姆于是适时地为我们主动打开门上保险笑脸相迎送客。我失望之至，情绪一下跌到低谷。
朋友倒冷静，一副习以为常，我却一路忿忿然：“举手之劳的事，不就几个字吗，有什么了不起，怪人！”我点燃一支烟，悠然吐出一个个浓重的烟圈。心想，拿老头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何苦呢？简直犯不着跟这种书家计较。我不得不为自己解脱。
第二天，我轻车熟路独自敲开了陈老的家门。夫人的礼节周到依然如昨，老头还是在卧室里一个人不知鼓捣些什么。听见夫人吆喝，应了一声。我在昨天浅浅的伤害记忆中无意中瞟见案几上凌乱着的十余幅字后，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正是我要索取的那四个字吗？！难道没有写成功······我真的不敢往下想，觉得自己好尴尬。
疑惑间，陈老已站在我对面。人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幅简约的山水画，疏朗得体，温润婉约，又十分干净。夫人麻利地为我从另一个房间取来我要的题字。就连落款都那么光鲜，仿佛刚出生的婴儿，我如醉如痴地端详着。原来是刚刚盖上印章的，中锋用笔，力透纸背，苍劲有力，我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惜墨如金，结字独特，甚合我意。陈老呵呵地笑着看我，人看上去似乎倒单纯了许多，却给人以智慧的启迪。
夫人插嘴道:书法是一种没有尽头的修行，好的书法作品，是笔墨情趣美与性格精神美的完美结合，这样才能算是上了艺术的道。三言两语就体现出夫人对书法艺术的潜心体悟，和闪烁其间的睿智与才思。我如梦初醒，这不就是人生的修炼课程？我多想更多了解一些书法的真谛。
陈老和颜悦色，侃侃而谈：作书，笔一落纸，墨便成形，不可改变。墨就是字的生命显征，其实，字也有它的骨肉精气神。因此，书者下笔，要像将军发布作战命令一样审时度势，谨慎从事，不可操之过急。史载王右军还曾经形象地把笔比作大刀、长矛，可见它对于字的生命有生杀予夺的作用，故而，书者用起笔来一定要慎之又慎。至此，我终于明白了陈老的作书之道。其独特体悟，不时映照出其极富个性的洞见。
每一笔都似有质感的声音在灵动呼喊，撼人心魄；每一幅字都是一种冠以气节的情感流露。 陈老知无不言，引经据典：“下笔不用急，故须迟，何也？笔是将军，故须迟重。”这是书圣王羲之的话呀，我怎么就一时糊涂想不起来呢？想起当下书界的乱想我竟要想吐，现在号称是书法家的是越来越多，数都数不过来，书法评论家却是少之又少，有人问到你，叫你想都想不起来。这些自称家的，凭几个获奖证书，摇身一变，就名正言顺幻化成了“家”。但你还不能跳出来说人家的字不好，否则会横遭这些小丑一顿毫无遮拦的臭批。书者，活的就是一个静以修心的境界，以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体味自己的修炼人生。陈老屋里看不到一个奖项，只有书艺上的领悟和实践。当我索要陈老名片时，陈老说他没有印制自己的名片。至此，对古贤“历其境而得其志”的感叹始有所悟。
望着案几上那一堆功败垂成的艰辛，最后才淘得的这么一幅字，我百感交集。尤其是陈老给我讲的那番话，可谓是字字珠玑，字字入耳，字字箴言。字如其人，从古至今，一以贯之的美德鞭策啊。
真的艺术是无价的，包括凝集心血的每一个字。我惭愧地握住陈老的手摇了又摇，陈老心领神会地握着我的手不放。
【经典散文：《求字》】相关文章：
4.经典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