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乡那些树

时间:2018-02-16 14:09:51 我要投稿

散文精选:故乡那些树

  

  父亲走了,你还在巷子口等候,等候另一个春天的来临……

散文精选:故乡那些树

  榆乃古树。上古传说有一女子,得日夜不能眠之痛症,因食一棵树的叶后,竟心情舒畅,酣卧不觉,遂管这树叫“愉树”,后人改“愉”从木旁为“榆”,即为今日之榆树。

  齐鲁大地,遍地皆榆。成熟后的榆钱如同被春天遗弃的野孩子,从离开母体的那天起,就学会了自立和坚强。他们随风飘落,不管是荒山瘦岭,还是沃土良田,只要有泥土的痕迹,就会播下绿色的种子。

  乡村里,碎石堆,瓦砾下,甚至是墙头屋脊上,随处可见他们迎风摇曳的身姿,或三五成群,比肩蓝天;或独木成林,遮天蔽日。

  在故乡,榆树是属于孩子们的。那粘乎乎、甜丝丝地榆皮;那滑润爽口、入口生饴的榆钱,哪一样不令顽童们舌尖生津,馋涎暗吞呢?

  榆乃百姓树。旧书载:三年春荚可卖,五年堪作椽,十年可作器具用,十五年后可作车毂;其嫩叶淘净可食,榆钱可做羹酿酒,榆皮采取白嫩磨粉可为面,淘成湿浆粘瓦石极有力,可作胶。古人素有栽榆比种田合适之说。男女初生,各与小树二十株,让它们岁岁生长繁衍,到他们该嫁娶时,以榆易物,“聘财资遣”什么都有了。

  旧时,灾荒之年,饥民多以榆树皮饱腹。没有尝试过采榆钱做羹酿酒,也没有品尝过榆皮白面,只是那些遍布墙角旮旯的榆树们,确实曾经为了父辈们度过饥荒年月,付出过肌肤血肉。

  儿时,老家院子里有一棵老榆树,依墙而立,栉风沐雨数十年。此树冠若巨伞,高耸入云。春天母亲就采榆钱捣烂和上地瓜面,搅成糊状,用鏊子摊成煎饼,果真是香甜可口,回味无穷。夏天,榆树上爬满了知了,“热啊,热啊”的嘶叫个不停,这时候榆树就成了我和哥哥大显身手粘知了的乐园。

  后来老家翻盖新房,父亲将老榆树伐倒制成了一架地板车,成了家中运送庄稼的主要运输工具,从此伴着父亲泥里来雨里去的又是十余年的光景。

  前几年父亲被哮喘病折磨地丧失了劳动能力,再也无力驾驭这辆地板车了,只是母亲偶尔拉它到场院里运些牲口草回家。父亲一直到去世,再也没有用过它。

  它已经老了。晃一下,浑身都是响声,像父亲沉重的喘息。它的魂魄已经陪着父亲走了。剩下那副散了架的老骨头,静静地躺在老家的胡同口,像那些斑驳的陈年往事随四季沉浮……

  

  寒夜里,松明下,读书声朗朗入耳。松香隐隐,是谁又在吟咏那些火花跳跃的日子?

  翻开史册,松树可谓名声显赫,傲立于百树中,又超然于四时之外。

  松树,古称从容木,意谓松树从容风霜,四季如常,不急于枝繁叶茂,不屑于争奇斗艳。又因它四时葱绿,不暴殄日月,故又称松树为“十八公”。

  宋人说它“根含冰而弥固,枝负雪而更新,萦白云以舒盖,接丹桂而虬龙”。又有宋朝徐积作诗赋之曰:“东海有物天下雄,万灵戮力生奇松,天精地粹萃其下,沧溟百道来相迎”。能够“万灵戮力”、“天精地粹”而成的自非凡物,故松树又被古人视为龙的化身。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松树枝虬若龙,根盘如龙,树皮生鳞更似龙,有“影摇千尺,声撼半天,干生头角,枝蟠蛇龙”之称。唐人赞松,问:“松乎龙乎?龙乎松乎?”站在巨松前,松龙难分。“龙不知其为松,松不知其为龙。”龙乎?松乎?站在巨松前,松龙难分。“龙不知其为松,松不知其为龙。”

  老家乃一人口不过二、三百的小村庄,村后有河,乃“墙夼水库”上游流域,曰“北河”;村前一岭,绵延迂回,归隐远山,曰“南岭”。于是,老家这小村庄也算是依山傍水之地了。

  在南岭之巅,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植下数百株短马尾松树,虽并不高大粗壮,却也栉风沐雨数十年不衰。夜深人静,山风啸行之际,那隐隐松涛,时时入耳,着实丰满了乡下人的梦境。

  如果说,对于榆树的记忆是甜蜜的,那么这些松树留给我的回忆,却充满了涩涩地酸苦。

  那片松林曾经是村小学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财富。吃大锅饭那些年,村民照明一般都是用简易的油灯解决。那时的煤油供应十分紧张,丝毫不亚于现在的“油荒”,供销社每月按计划从上级供销社进油,村民凭票或限量购买。学生们为了解决晚自习照明,就到南岭上采来松明,点燃了照着读书。靠墙的学生干脆就在教室的土墙上挖开一个小洞,把松明插进去,既方便读书,又不用担心会被落下的火星烫到小手。松树枝折断以后,留在树上的枯枝经过风吹日晒,会从断痕处流出一些油脂。这些枯枝就成了天然的照明物,而且油脂越多,就越耐燃。

  松树的针叶和松苓是生火炉最好的引火。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学校常组织学生们到松林里搂松针,拣松苓,待到冬天,学生们就用松针和松苓引燃火炉,然后围聚在火炉旁,在那位乡村女教师的带领下,陶醉在知识的海洋里。

  红腾腾地火焰争抢着跳出炉膛,映红了孩子们的脸庞,使那些贫寒的日子变得温暖起来。如今,每当回想起在寒冷的冬夜里,在那位可亲可敬地乡村女教师的带领下,一群天真而又执着的孩子们围坐在火炉旁,在炉火和松明星星闪闪的照映下,捧着书本抑扬顿挫地大声朗读,那朗朗的读书声随寒风漫扬,松油的清香,让那些冬天充满了温馨的味道。

  后来,随着农村经济不断发展,靠松明照明的日子一去不返了,那片松林不断遭到村民开荒辟地的破坏,如今只剩下岭顶上稀稀落落地几十棵,随风摇曳,无言地注视着岭下桑田沧海般地变迁……

  槐

  春深处,有风拂过,摇落一地槐花,漫飘似雪,香风四溢,吹送阵阵童谣欢歌入梦……

  槐与榆如桔与柚一样是兄弟。槐,汉字意又为怀,意谓怀想、感怀之意。白居易客居南方,见友人庭中有槐,感之:“人生有情感,遇物牵所思,树木犹复尔,况且旧亲知。”

  槐,有“大邦之美树”称,“拔地能穿千丈云,盘空却荫三重屋”,又开花、又结实,是中国的福禄之树。昔日为官者,俱以“三槐”之称为福,有“位居三槐”、“任居四岳”、“家植三槐日后必得三公”之说。传说,长安城有官家之宅,居数代,堂前一柱,忽生槐枝,繁茂异常,日繁月茂竟长出屋顶,荫及庭院,众皆观叹,称之为“三槐”之居。(冯景元《树赋》)

  槐树朴实。无所谓丰土良田,无所谓干旱贫瘠,落土生根,自立自强,是故乡村民们挚爱之树。

  槐树生性刚直,宁折不弯。幼苗自破土之日,就不曾更改过挺拔向上的追求。一生意志坚定,不入俗群,就连浑身上下的槐刺也是愈老愈坚。

  槐木耐腐且直,倒地数载,其材不变,硬性不改,可谓至死不朽般地刚烈,是做檩条的上品。在故乡,与其说遍地有槐,不如说家家房上有槐。

  槐荚可榨油,作肥皂及油漆原料;花含芳香油;茎皮、根、叶供药用,能利尿、止血;叶可作饲料或绿肥。

  春深四、五月份,是槐树开花的.时节。花色白璧无瑕,香浓溢远,宜赏宜观,唯独不堪折。花比玫瑰清秀,香若茉莉馥郁,却清高孤傲,卓尔不群,不入花丛,挺一身傲骨,独秀于林。

  槐花是饲喂家兔的美食。八十年代初期,发展农村经济的大潮一浪高过一浪,“要想富,多栽树”;“要想富,多养兔子是条路”等等顺口溜一样的标语,被到处刷在石灰墙上。槐花盛放时节,挎一个棉条编成的篮子,扛上一根头上绑了铁钩子的木杆,采集槐花喂兔子成了乡下孩子们放学后的主要任务。

  傍晚时分,大人们荷锄归来,沿途用锄头勾折下带花的槐枝,捆好了,挑在锄头上,扛在肩上,晃晃悠悠地一路香气入村而来。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幅何等温馨浪漫的田园风光景象啊!

  离开故乡多年,渐渐疏远了故乡的人、故乡的树。有一年的五月,夜访好友,踏月归来时,恰好路过一片槐树林。槐树林的一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伴着阵阵涛声,我被裹入了浓郁扑鼻的香气里。月色下,那些槐花像一串串琼珠玉坠挂满了树冠。乘着海风的翅膀,槐花的香气溢满了整条大道。

  涛声在耳,花香馥郁,那个夜晚我沉醉不知归路。一路高歌“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明月团团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忘却了滚滚红尘万丈喧嚣,抛却了功名利禄缠缠绕绕,聆听涛鸣,吐纳芬芳。“偶得幽闲境,遂忘尘俗心。始知真隐者,不必在山林。”那一刻,只想乘风归去,或遁入丛林,做一个槐树下的山野村夫,荷锄终生。

  想古今文人骚客,争相为松、竹吟诗作赋,唯独对槐树不屑一顾,但槐树其品高坚,其境深远,不愧为万木中之真汉子也,难道不值得世人仰之弥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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