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美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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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每次经过古城墙那儿，都有意识地往北拐。走上百十来米，就到了那家敬老院，我的姑姑在那里。

　　但这一次，刚走几步，忽然意识到：姑姑不在了。

　　姑姑不在了。

　　看着那堵厚重笃实的千年古城墙，想着我的姑姑。她活了九十四岁，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旅程。如今她是否也变成一块砖，嵌进这座城市的墙？在那里，她沉默不语，却仍以一双慈爱的目光看着我。

　　十九年前，我一下火车就被接到姑姑家里。她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宴为我接风。姑姑让我坐在她的身旁，指着在座的各位说：你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这就是你的家。

　　我想这不过是客套话而已。她是我先生的表姑，即便是掰着指头算，我也弄不太清楚他们那拐了许多道弯的亲戚关系。

　　那时姑姑已经半身不遂了。

　　她能做的事情坚持自己做，尽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她每天读书读报，用左手写日记，写出来的字真漂亮。

　　我刚到这座城市，很难、很颓废。就经常往姑姑家跑，姑姑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聊天，或者一起沉默。她对我有太多的担忧，希望我一天天好起来。

　　她问我要户口簿，又不说要来做什么。我很奇怪，在我的追问下她不得不实话实说：她给她的孙辈，每月都存入一笔钱。现在也要给我的孩子开个账户，算是给孩子留下一笔教育基金。我当然不会接受，当即和她争吵起来，有些激烈。那是我和姑姑唯一的一次争吵。

　　有人说姑姑古板，以前有人拎着礼品来，求她帮忙。姑姑硬是追到大街上还给对方。她说谁都不容易，她能够理解这些人的苦心，她会尽可能帮助解决问题，但不会接受任何人的东西。

　　我陪她参加过市教育界的活动，好些人看见她，远远地走过来，自报家门说是她的学生，大家问候她感谢她。姑姑或许都叫不出他们的姓名了，但那种桃李天下的满足感写在脸上。

　　姑姑有四个儿女：两个在大学任教，两个在工厂。九十年代工厂倒闭，当工人的孩子生活陷入困顿，她如果找以前的老部下，是可以扭转局面的。但她没有开这个口，而是用自己的工资帮助孩子们渡过难关。

　　我来了，就是她的第五个孩子。她每年做豆酱、糖蒜，做好后分成五等份，打电话让她的儿女和我去取。

　　为了少给孩子们添麻烦，她执意去了敬老院。在那里，她也是表现最优秀的老人。她从不议论人，对谁都竖大拇指，给人肯定和信心。周围的人都喜欢她。

　　姑姑过世前两个月，我去与她告别。她非常高兴，拉着我的手不放，这时她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工作人员问她知道我是谁吗，她歉意地说：“叫不出名字了，是我的亲人呢。”

　　之后，我去了外地。有一天接到消息说：姑姑忽然失语了。

　　两个月后我回来，本想着休整两天就去医院看望她，结果我回来的第二天夜里姑姑去世。我就想，姑姑一直坚持着，是不是等我回来？而我，晚了一步，她实在没有气力等下去，走了。

　　我看着姑姑的照片，她那么睿智、那么从容、那么优雅、那么坦荡。

　　姑姑过世，晚辈们从各地赶来为她送行。大家说起小时候，一到放假就分别从湖北、陕西、广东等地聚集到姑姑家，最多的时候十多个孩子，上房揭瓦、追逐打闹。慈爱的姑姑、姑父忙完工作回到家中，还要细心照料这些小祖宗们，辅导他们的课业。甚至有些孩子因为不愿意离开而常年留在姑姑身边。这些被姑姑调教出来的孩子们在各行各业都有所建树。说起我的姑姑，他们满脸的幸福感，满心的感恩。

　　在姑姑的追思会上，有人评价她高风亮节、德高望重。这些褒奖，姑姑当之无愧。

　　姑姑去世后，她的孩子把一套崭新的红色冬衣交给我，是姑姑生前托儿女买来专门留给我的。

　　我感觉那衣服上还留着姑姑的手的温度。她把悲伤带走，留给我的是永远的温暖。

　　作者：应潘（本名潘保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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